千音穀的竹樓在氣浪中吱呀作響,幾片青瓦被掀得打著旋兒墜地。
林風的短槍槍柄幾乎要嵌進掌心,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望著那道黑影緩緩直起身,青銅儺麵上的饕餮紋在陰雲中泛著冷光——這氣息太熟悉了,十年前斷龍穀的雨夜,他被追殺至懸崖,血浸透了粗布短打,那時除了刺客身上的琴香,還有一縷若有若無的青銅鏽蝕味,此刻正隨著儺麵人的動作,裹著腥澀的風鑽進他鼻腔。
"閣下是誰?"林風運起《乾坤訣》第三層心法,真氣在丹田凝成熱流,沿著任督二脈漫遍全身。
他能感覺到皮膚表層浮起細密的汗,後頸的汗毛根根豎立——這不是麵對普通高手時的警惕,而是一種更古老、更危險的壓迫感,像站在深淵邊緣,腳下的岩石正簌簌剝落。
儺麵人未語先笑,笑聲像是兩塊青銅相互摩擦,帶著金屬特有的嗡鳴:"你該問我從何而來。"他抬手,掌心浮起一枚金色符文,紋路扭曲如活物,竟與三年前薑璃識海中那片天道碎片的脈絡分毫不差。
林風的瞳孔驟然收縮,短槍在指尖轉了個花,槍尖卻遲遲沒有刺出——直覺告訴他,這一擊未必能傷敵,反而可能引動更可怕的反噬。
"這不是人間的力量。"林風的聲音沉得像壓了塊鉛。
他想起冷月心消散前說的"幽主",想起這些年在官場、江湖見到的種種異狀:青崖門被燒時,火場裡飄著不屬於凡火的幽藍火焰;王雄私養的死士,傷口愈合速度快得反常原來所有線索早就在暗裡交織,此刻終於在儺麵人掌心的符文上,連成一張大網。
竹影微動。
柳如煙縮在那株百年老竹後,指尖輕輕勾住腰間的銀鏈。
她本是跟著林風來千音穀護法的,此刻卻趁著眾人對峙,貓著腰往穀口挪。
江湖人常說"柳姑娘的影子比鬼還輕",此刻她的繡鞋幾乎沒沾到地麵,裙角掃過帶露的草葉,連一滴水珠都不曾抖落。
等轉過最後一道竹籬時,她摸出懷裡的夜行衣,三兩下套在月白衫子外,發間的珍珠簪子被她拔下來,隨手埋進土堆——這東西太顯眼,容易被沿途的暗樁認出來。
"得趕在天亮前到京城。"她邊跑邊在心裡盤算,靴底碾碎的野莓染臟了鞋麵,卻顧不得心疼。
皇宮秘庫裡那批前朝遺卷,她三年前翻到過半頁殘章,提到"儺麵"二字時用了朱砂圈點,說是"上古鎮祟之使,千年一現,現則劫起"。
此刻儺麵人掌心的符文還在眼前晃,她咬了咬唇,加快腳步——若那殘章裡的"劫"指的是幽主,那或許能找到克製之法。
京城外三十裡的青石關,蘇婉兒的銀槍尖正挑開一叢荊棘。
她身後跟著二十個精壯的義軍,個個背著裝滿鐵蒺藜的布囊。"這裡設陷阱。"她用槍尾在地上畫了個圈,"等敵人馬蹄踩上來,鐵蒺藜彈起來能紮穿馬腹。"說話間有冷風卷起她的鬥篷,露出腰間那柄染過血的銀劍——那是她父親蘇將軍的遺物,劍鞘上的龍紋早被磨得發亮。
"將軍,"有個新兵擦了擦汗,"咱們真能擋住王雄的殘黨?"蘇婉兒轉身,銀槍在掌心轉了個花,槍尖點在新兵胸口:"不是擋,是不讓他們靠近京城半步。"她想起上個月在城郊看到的焦土,老婦人抱著燒焦的孫子哭到昏死,"你記著,咱們守的不是關隘,是百姓鍋裡的熱粥,是孩子手裡的糖人。"新兵的臉漲得通紅,用力點頭。
蘇婉兒這才滿意,拍了拍他肩膀:"去把弩陣設在東邊山坳,我等會來查。"
禦書房的燭火劈啪炸了個燈花。
楚瑤捧著一卷明黃緞子裹著的清單,跪在皇帝案前。"這是各地糧草調配數目,兵甲二十萬副,藥材三百車,已著人從江南走漕運。"她的聲音清淩淩的,像泉水撞在石頭上,"另外,兒臣懇請設立'江湖司',統籌江湖勢力與朝廷兵馬,由林風暫領總管之職。"皇帝放下朱筆,目光在她臉上掃了掃:"你這丫頭,倒是會給朕找事。"但他的嘴角卻微微上翹,提起筆在奏折上批了"準"字。
等退到偏殿,楚瑤才鬆了鬆緊繃的肩膀。
她摸出袖中密信,遞給候在陰影裡的暗衛:"這是給邊疆聯絡人的,務必在三日內送到。"暗衛單膝跪地接過,身影一晃便沒了蹤跡。
楚瑤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指尖輕輕撫過案上的《治平要策》——這是林風去年寫的,墨跡還帶著鬆煙香。"你且放心往前衝,"她輕聲說,"後方有我。"
演武堂的燭火燃到後半夜,照得白藏的白衣泛著青灰。
他指著牆上掛的《九州關隘圖》,指尖點在玉門關的位置:"若敵方真有異界力量,單靠刀槍箭弩不夠。"旁邊的玄塵子撚著白須:"白兄弟的意思是" "九陽鎮魔陣。"白藏從袖中抖出一卷泛黃的陣圖,"需得江湖各大門派的真氣做節點,布下連環屏障。"玄塵子的眼睛突然亮了:"當年我師公曾提過此陣!
隻是需要各派長老合力" "我這就修書給少林、武當。"李靖一拍桌子,"明日便派人送出去!"白藏望著三人發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千音穀的儺麵人,心頭的陰雲卻更重了。
千音穀的陰雲越壓越低,像是要墜到地麵。
林風盯著儺麵人掌心的符文,忽然發現那紋路正在變化,竟慢慢組成"幽"字的形狀。"你與幽主有關?"他脫口而出。
儺麵人終於動了,抬手緩緩摘下麵具一角——青銅摩擦的聲響裡,一隻眼眸露了出來。
那根本不是人類的眼睛,瞳孔是豎的,泛著寒鐵般的冷光,仿佛能看穿他的過去、現在,甚至尚未到來的未來。
"你們的時間不多了。"儺麵人的聲音裡沒了之前的戲謔,"幽主的手,已經觸到了人間的命門。"
林風的短槍"當啷"墜地。
他望著那隻眼睛,忽然想起柳如煙走前看他的眼神——帶著某種決絕的意味。
或許等她查完古籍,會有新的線索?
他彎腰撿起短槍,槍柄上還留著冷月心消散前的溫度。
此時的柳如煙正站在皇宮秘庫門前,手裡攥著從膳房老太監那裡騙來的鑰匙。
門軸轉動的聲響在深夜裡格外清晰,她摸出火折子吹亮,目光掃過滿架的古籍——那半頁殘章,應該就在第三排的《玄黃誌》裡。
"儺使上古鎮祟之使"她翻到那頁時,燭火突然劇烈搖晃,像是有陣陰風吹過。
殘章最後有行小字:"欲知儺蹤,可往敵國影樓。"柳如煙的手指頓了頓,將這句話抄在袖口內側。
她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輕輕吐出一口氣:"看來,得喬裝成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