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濕氣漫過靴底,林風每往前一步,玄鐵劍便在劍鞘裡輕顫一聲。
這是《乾坤訣》練至大圓滿後,兵器與主人氣機相連的征兆——劍在示警,穀中藏著比三個月前祭壇崩塌更危險的東西。
"林帥。"左側親衛壓低聲音,喉結在霧氣裡滾動,"霧氣裡有迷香。"
林風沒應聲。
他的舌尖早已嘗到了那絲甜腥——是曼陀羅混著安息香的味道,專為混淆五感調配的。
可他更在意的是那道笑聲,像一根細針紮在識海邊緣,每響一次,就往記憶裡戳進半寸。
三個月前祭壇廢墟,那個抱著青銅麵具的灰袍人也是這樣笑的,當時他以為那是某個隱世高手,現在才驚覺,那笑聲裡藏著和薑璃墜崖前一樣的尾音。
"蘇將軍的哨聲。"右側親衛突然抬了抬下巴。
林風側耳,果然聽見三聲短、一聲長的竹哨穿透霧氣——是蘇婉兒約定的"佯攻開始"信號。
他閉了閉眼,想象著二十裡外的場景:蘇婉兒裹著玄色勁裝,發間銀簪在火光下泛冷,指尖凝著斷雲指的勁氣,正點射最後一個哨塔上的弓箭手。
她的動作該是利落的,像三年前在漠北草原,一箭射落企圖偷襲他的敵將,箭簇擦著他耳際飛過的瞬間,她在馬上回頭笑:"林大人且看,婉兒的箭可準?"
穀中笑聲陡然拔高,震得老槐樹枝葉簌簌往下落。
林風猛地睜眼,玄鐵劍"錚"地出鞘三寸,寒光割開一團濃霧——五步外的青石板上,立著個灰袍人。
霧氣退得極快,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扯開。
灰袍人摘下麵具的刹那,林風的劍差點脫手。
那張臉分明是薑璃。
眉眼是薑璃的,唇角那顆小痣是薑璃的,連左耳垂上被馬蜂蟄過的淡痕都和記憶裡分毫不差。
可她的眼睛不對,薑璃的眼睛是清泉裡浸著星子,此刻這雙眼睛卻像結了冰的深潭,倒映著他的身影時,甚至泛著冷鐵的光。
"林大人,彆來無恙?"灰袍人開口,聲音裡裹著兩種音調,一種沙啞如砂紙,一種清潤似溪泉,"你看我這張皮,可還合眼?"
林風的掌心沁出冷汗。
三個月前薑璃墜崖那日,他抓住她的手腕,指尖觸到的溫度還滾燙,此刻隔著三步距離,他卻能清晰感覺到對方身上的寒意,像從冰窖裡剛撈出來的屍體。
"薑璃呢?"他咬著牙,玄鐵劍往前送了半寸,"你把她怎麼了?"
灰袍人笑了,兩種音調交纏成刺耳的顫音:"薑璃?
她在我身體裡哭呢。
林大人不是會讀心術麼?
來啊,看看她求你救命的樣子。"
話音未落,林風懷裡的"心鏡符"突然灼燙起來——是楚瑤傳訊的暗號。
他摸出符紙,上麵的朱砂字跡還在滲血:"她正在抵抗!"
"好手段。"灰袍人歪了歪頭,"連傀儡公主的秘術都用上了。
不過沒關係,等會你就能和她作伴了。"
她抬手的瞬間,林風聞到了更濃的檀香味——和薑璃生前常用的熏香一模一樣。
這味道像根針,猛地紮進他記憶裡:三個月前薑璃墜崖前,也是這樣的檀香味裹著血味,她在他耳邊說"小心監察使",然後抓著他的手鬆開,墜進了萬丈深淵。
"收網!"林風大喝一聲,玄鐵劍徹底出鞘。
可預想中的親衛腳步聲沒有響起,他回頭隻看見白茫茫一片——親衛們被迷香放倒了,東倒西歪地靠在巨石上。
霧氣裡傳來金屬摩擦聲,他這才發現,穀中所有青石板都翻起了邊緣,露出下麵密密麻麻的玄鐵刺,像一頭擇人而噬的巨獸張開了嘴。
"林大人以為,我為什麼要引你進穀?"灰袍人一步步逼近,薑璃的臉在霧氣裡忽明忽暗,"三年前鬼市孩童說的'九幽秘卷',三個月前祭壇的青銅麵具,還有你身邊那些突然消失的暗樁都是為了今天。"她的指尖掠過自己心口,"你帶來的《乾坤訣》,才是啟動格式化的鑰匙。"
林風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柳如煙三日前截獲的貨郎,想起那些泛著幽藍光芒的卷軸,想起張將軍遞來的卷角上,刻著和薑璃墜崖處相同的紋路。
原來所有線索早就在往這裡引,他卻一直以為對手是王雄的殘餘勢力,直到此刻才看清,真正的敵人藏在更深處。
"婉兒!"他對著霧氣大喊。
回應他的是一聲清越的劍鳴——蘇婉兒的"破雲劍"劈開了穀口的老槐樹。
樹倒的刹那,火光從東側湧進來,映得灰袍人臉上的冰碴子直往下掉。
林風看見她的指尖在顫抖,薑璃的臉突然扭曲起來,另一種聲音從她喉嚨裡擠出來:"林風救我他們用我的臉做做"
"楚瑤說的沒錯!"林風瞳孔驟縮。
他想起楚瑤曾說過,傀儡公主的"心鏡符"能照見識海最深處的意識,此刻這灰袍人顯然被兩股意識撕扯著,一股是監察使的機械指令,另一股是薑璃殘留的靈識。
"乾坤歸源·十六式·靈魂返照!"
他暴喝一聲,玄鐵劍抵住灰袍人眉心。
《乾坤訣》的內力如沸水般在經脈裡翻湧,順著劍刃鑽進對方識海。
刹那間,無數碎片在他腦海裡炸開:薑璃被綁在青銅祭壇上,渾身是血卻還在笑;灰袍人站在她身後,將青銅麵具按在她臉上;薑璃的慘叫聲裡混著機械音"複製完成,編號079";然後是三個月前的懸崖,薑璃墜崖前的眼神——不是絕望,是警告。
"原來你根本沒墜崖。"林風的聲音在發抖,"他們複製了你,把真的你關在意識牢籠裡。"
灰袍人突然劇烈顫抖,薑璃的臉開始龜裂,露出下麵青灰色的皮膚。
她的手死死掐住林風的手腕,指甲幾乎要刺進骨頭:"快幫我撕碎這層殼"
可下一秒,她的雙眼猛然轉為猩紅,機械音從喉嚨裡滾出來:"檢測到外來意識入侵,格式化程序提前啟動。"
林風感覺有根冰錐紮進識海,玄鐵劍上的內力被瘋狂吞噬。
他咬著牙掏出懷裡的"封靈陣"殘卷——這是楚瑤前日連夜畫給他的,說是能暫時封鎖識海。
可剛要展開,灰袍人的手已經按上了他的丹田。
"林大人,你來得太晚了。"猩紅雙眼裡的機械光愈發刺眼,"等我吸收完《乾坤訣》,整個乾元王朝都會變成"
"砰!"
一聲箭響穿透霧氣。
蘇婉兒的破雲箭擦著灰袍人耳畔飛過,釘在她身後的青石板上。
借著箭光,林風看見柳如煙從穀西側的石縫裡鑽出來,懷裡抱著十二卷幽藍卷軸,她的發簪歪了,臉上沾著血,卻衝他拚命搖頭——那些卷軸,正是啟動格式化的關鍵。
灰袍人猛地轉頭,林風趁機甩開她的手,將封靈陣殘卷拍在她後心。
殘卷上的朱砂紋路瞬間亮起,像一條紅色鎖鏈纏住她的脖子。
她發出刺耳的尖叫,薑璃的臉再次浮現,嘴唇開合:"去密室最裡麵石床"
霧氣突然開始消散,晨光從穀口漏進來。
林風看見親衛們正揉著太陽穴爬起來,蘇婉兒提著劍從東側跑來,柳如煙抱著卷軸往他這邊衝,楚瑤的心鏡符在他懷裡燙得幾乎要燒起來。
而灰袍人在封靈陣的束縛下,慢慢跪坐在地。
她的手撫上自己的臉,指甲深深摳進皮膚,撕下一塊青灰色的"皮",露出下麵血肉模糊的真實麵容——那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卻在臨死前,用薑璃的聲音說了最後一句話:"他們在皇宮"
話音未落,她的身體突然開始崩潰,像被潑了強酸的紙人,眨眼間隻剩一堆黑灰。
黑灰裡滾出塊青銅碎片,正是三個月前祭壇上那麵具的缺口。
林風彎腰撿起碎片,指尖觸到的刹那,腦海裡閃過薑璃的最後一段記憶:她在黑暗的密室裡,對著石床下方的暗格笑,嘴裡念著"林郎,等你來找我"。
"去密室。"他轉頭對柳如煙說,"帶著卷軸,跟我來。"
柳如煙點頭,發間銀飾在晨光裡一閃。
蘇婉兒走到他身邊,劍上還滴著血:"我清了外圍,現在跟你進去。"
林風摸了摸懷裡的封靈陣殘卷——剛才拍在灰袍人後心時,他留了半張殘頁。
此刻殘頁上的朱砂紋路還在微微發亮,像在提醒他,真正的危機,才剛剛開始。
穀中晨霧徹底散儘,露出深處那座青石門。
門楣上刻著三個古字:"不歸閣"。
門後傳來若有若無的機械運轉聲,像心跳,又像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