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出這句話的瞬間,陸若泠感覺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連帶著,王權劍的劍身也微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
這幾乎已經是在試探底線了。
她甚至不敢去想蘇白會如何回答。
是嘲諷她自作多情?
還是像之前那樣,用平淡的語氣說些無關痛癢的話?
蘇白沒有立刻回答。
他真的在看。
儘管他雙眼緊閉,但陸若泠能感覺到,一股無形的意念,溫和卻清晰地落在王權劍上,落在承載著她靈魂的這柄劍上。
夜風也屏住了呼吸。
連趴在蘇白肩頭裝睡的虹霓,都悄悄豎起了耳朵,小腦袋微微偏著,等待答案。
過了許久,久到陸若泠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或者已經睡著了的時候,蘇白才再次開口。
“看到了”
他頓了頓。
陸若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把很吵的劍。”
“噗——”
如果陸若泠有實體,此刻大概已經氣得跳起來了。
“蘇白!你混蛋!”她的聲音瞬間拔高,充滿了惱羞成怒,“本小姐的王權哪裡吵了?!明明是你自己話多!”
劍身都因為她的激動而嗡嗡作響。
蘇白終於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
“好好好,不吵不吵。”他笑著安撫道,“是一把嗯很驕傲,也很獨特的劍。”
“哼!這還差不多!”陸若泠強行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的失落和羞憤,嘴硬道,“算你有眼光!”
雖然答案和她期待的相去甚遠,甚至可以說被巧妙地避開了,但蘇白那聲真實的笑,和他後麵那句帶著些微認可的話,不知為何,卻讓她心裡的那點氣惱悄悄散去了不少,反而升起一種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的甜意。
就像是含了一顆外表堅硬、內裡卻藏著流心蜜糖的糖果。
她不再說話,隻是默默地驅動著王權劍,朝著星明城的方向,穩定地飛行。
夜色更深了。
星光璀璨,如同銀河傾瀉。
蘇白也沒有再開口,重新恢複了那種半躺假寐的姿態。
隻是,這一次,沒有人再覺得那沉默是尷尬或疏離。
風依舊在流動,星光依舊在閃爍。
王權劍劃破長空,留下淡淡的流光軌跡。
劍身上,躺著一個閉目養神的白衣青年。
劍身中,藏著一個心思百轉的驕傲靈魂。
他們都在朝著星明城的方向前進。
但,這一刻,過程本身,已經比目的地更加重要。
至少,對於劍中的那個靈魂來說,是這樣的。
有些東西,一旦被觸動,就很難再完全平複下去。
陸若泠討厭這種不確定,這種被他三言兩語就攪亂心神的感覺。
可偏偏,又有隱秘的、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歡喜,在心底悄悄蔓延。
“喂”陸若泠的聲音再次響起,“蘇白。”
“嗯?”蘇白的回應帶著慵懶的鼻音。
“剛才”她頓了頓,鼓起勇氣,尋找合適的詞語,“那片晚霞”
她又提起了那個已經逝去多時的景象。
“你不是說,越是絢爛的東西,越是短暫嗎?”
她輕聲問,像是在確認,又像是在反駁著什麼。
蘇白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呼吸似乎停頓了一瞬。
陸若泠沒有等他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可是我剛才在想”
“就算它消失了那種顏色,那種光好像還印在眼睛裡,印在心裡。”
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經過了仔細的掂量,“就像你說的,用心去看我好像真的看見了。”
“看見它燃燒得有多麼熱烈,看見它不甘心地一點點被黑夜吞沒,看見它最後留在天邊的那一抹溫柔的、固執的餘燼。”
王權劍微微顫動了一下,不是因為氣流,而是因為劍中靈魂的悸動。
“它不是真的沒了。隻要你記得它有多好看它就永遠在那裡,在你心裡,開出不會凋零的花。”
蘇白依舊沒有說話,但陸若泠能感覺到,他醒著。
他醒著,並且在聽。
這種沉默的傾聽,比任何言語都更讓她緊張,也更讓她想要繼續說下去。
“就像”她深吸了一口氣,夜風帶來的涼意似乎也無法平息她胸腔裡那份灼熱,“就像你斬出那一劍的時候。”
她提起了那個讓她心神巨震的瞬間。
“那一刻,王權的光芒比剛才那整片晚霞還要耀眼。雖然也隻是一瞬間”她的聲音低了下去,“但也留下來了。留在了我的感覺裡。”
“蘇白”她輕輕喚著他的名字,“我以前一直覺得,最重要的是永恒,是王權的不朽,是我自己的榮耀是可以被所有人看到、被時間銘記的東西。”
“但看到那樣的晚霞還有”
“還有你在旁邊的時候”
“我突然覺得有些瞬間,哪怕隻有一刹那,就算像晚霞一樣留不住”
“也比那些冷冰冰的、所謂的永恒更讓人想要抓住,想要再經曆一次。”
“那片晚霞”她的聲音裡染上了一絲夢幻般的色彩,“如果隻有我一個人看,大概也就是覺得‘哦,挺好看’,很壯觀,然後就忘了。它再美,也隻是風景。”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和你一起看著它一點點消失感覺好像連那個消失的過程,都變得不一樣了。”
“好像連那份必然逝去的美,都因為身邊有個人一起見證,而變得值得反複回味,值得深深記住了。”
夜空中,隻有王權劍穩定飛行時劃破氣流的微弱風聲。
星光如水,靜靜流淌。
陸若泠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劇烈地跳動,幾乎要撞破某種無形的屏障。
她能感覺到王權劍的劍身,因為她的心緒波動而傳遞出細微的、高頻的震顫。
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知道這些話語背後隱藏著怎樣洶湧的情感。
那是她從未對任何人展露過的、連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剖白。
她不敢去看蘇白,隻能將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對王權劍的控製上,努力維持著平穩的飛行。
“天空這麼大,星星那麼多”她的聲音飄忽,仿佛不是從劍中發出,而是融進了這片浩瀚的夜色裡,“王權飛得再快,好像也永遠飛不到儘頭。”
“以前,我總覺得時間不夠用,總想快點到達目的地,去做該做的事,去證明自己”
“但是現在”
她的話語頓住了,王權劍的速度也隨之慢了一絲,夜風的呼嘯聲變得更加清晰。
“我我有點希望”她的聲音低若蚊蚋,“這條路可以再長一點。”
“再長一點點”
“長到可以看遍所有像今天這樣的晚霞看它們亮起,看它們熄滅”
“隻要隻要不是我一個人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