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我來到了青州最大的地下鬼市:鬼樊樓。
鬼樊樓坐落於青州城外,三十年前是個廢棄的礦洞,以晶石交易為主,後來人越來越多,成了一個集晶石交易、青樓賭場、地下拳市一體的地下組織,也是江湖上四大黑市之一。
入口處,一道血漆塗鴉赫然在目:“入樊樓者,生死由三眼。”
進入鬼樊樓,一陣汙濁的氣息撲麵而來。
礦洞穹頂垂著蛛網般的殘破紅綢,晶石冷光從裂縫滲下,像給滿地汙血鍍了層幽藍。
穿織金錦袍的公子哥搖著折扇,靴尖踢了踢斷腿礦工的竹筐;手持兵刃的江湖俠客與晶石販子們討價還價;穿梭於人群中的扒手緊盯著待宰的肥羊……
中央以渣石堆砌一丈高的八角籠鏽跡斑斑,血跡將石堆染成了暗紅色。
賭檔掛著的半截錦緞,倒是比完整時更像這個朝廷——金線繡的體麵,遮不住千瘡百孔的裡子。
輸急了眼的賭徒青筋暴露,主動連接到塵微石賭台上:“老子的命再押十鈞真氣!”
骰盅揭開刹那,他經脈驟然塌陷,皮膚枯如礦渣。
賭坊打手拖走人乾時,還在嘟囔“再來一局”。
……
我穿梭於黑市之中,一股胭脂味道混雜著汗腥味飄來。
薄紗裹身的女人斜倚洞壁,手中紅帕攔住了我,笑著道:
“揉麵五十,吹簫一百,全宴雙紅。熟客可走暗樁,燈籠掛左便是。”
我心中感慨,她知不知道,明月樓一塊蜜餞竟要一兩雪花銀。
這裡揉麵吹簫的價碼,還抵不過權貴嘴裡半塊甜渣。
女人似乎不願放過我,“我見公子長得俊俏,給你打八折,一百六十文!”
我看著她手腕上異常醒目的淤青,遞給她五十文,“姑娘請自便!”
女子惱羞成怒,“老娘是靠手藝吃飯,又不是叫花子!”一把奪過銅錢,罵罵咧咧走開,“有病!”
……
這裡是雪浪礁的原產地,到處都賣晶石殼的小攤,其中以斷臂斷肢的礦工居多。
雪浪礁內部孔洞細膩,外麵光滑圓潤,適合儲存真氣而不外泄。
一個能裝一鈞真氣的雪浪礁晶石殼子,大概在百文左右,而在東海郡需要三錢。
我來到一個斷腿礦工前,一口氣買了二十個晶石殼子。
礦工見我出手大方,壓低聲音問,“有更好的尖兒貨。”
他從褲襠裡掏出塊暗紅晶石,裂紋裡滲著血絲:“帶眼紋的雞血石,能裝十萬鈞!”
我頓時來了興趣,正要結果晶石,礦工突然抽搐著縮手。
三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帶眼紋的貨也敢碰?宋璫頭的忌諱喂狗了?”
晶石被奪走的瞬間,礦工臉色死灰,仿佛被抽走了靈魂。
他口中喃喃道,“我閨女還等著這塊石頭救命!”
忽然暴起咬住了馬仔的腿,“還給我,這是老子拿半條腿換的!”
馬仔刀柄砸在礦工眼眶上,鮮血直流。
一枚沾血的銀錠滾到礦工臉旁,“一兩銀子,賞你買棺材!”
像這種雞血紋的晶石,是雪浪礁的極品,一年都挖不到幾塊,幾乎都被鎮武司控製當做朝廷戰略物資,能流到黑市上的更是少之又少,價格也在千兩以上。
礦工嚎啕大哭,“一兩銀子,買我全家老小的命啊!”
他捏碎了地上的晶石殼子,碎片割開他掌心,“天殺的宋三眼,我咒你不得好死……”
一柄刀穿透他後背。
我後退半步,血珠在靴麵綻開。
兩名馬仔拖著他的屍體,扔到不遠處深不見底的深淵,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下麵傳來窸窣啃噬聲。
……
鬼樊樓內有五六家真氣晶石交易場,大堂擺著的都是鎮武司官方晶石,標價十兩一鈞。
但隻要露出猶豫之色,馬上就有夥計帶你看看其他黑貨。
按照田老爹的交代,每去一家,看到不同封裝手法的晶石,我都不多不少隻買三塊。
不多說話,也不講價。
如此逛了三家之後,就看到有人在跟蹤我。
從第四家出來,我剛把晶石揣入懷中,一個粗肥的手指搭在了我肩頭。
“鎮武司緝私,你剛買的晶石交出來驗驗。”
我回過頭,看到一張油膩而肥胖的臉,正是昨日在鎮武司門口遇到的胖稅吏。
胖稅吏見到我也是一愣,旋即堆起笑臉,“原來是您啊!”
我低頭看向他腰間鼓鼓的袋子,“看來今晚收獲不少啊?”
胖稅吏嘿嘿一笑,“我在執行任務!這裡假貨太多,也是怕一些外地人上當!”
胖稅吏連名字都不敢留下,一溜煙跑走,肥胖的小短腿跑得比兔子都快。
正要前往下一家,有四五個馬仔攔住了我。
“小子,盯你很久了!每家每樣隻買三個,怕不是哪裡的同行吧?”
為首刀疤臉用刀尖挑起我手中的晶石袋,“行內規矩,偷學彆人手藝,可是要挖招子的!”
我麵無表情摸出了田老爹的信封,“我找宋三眼!”
“宋三爺的諢號,也是你能叫的?”
“鬼砣子田老爹讓我來的!”
“鬼砣子?”刀疤臉哈哈大笑,“你們聽過嗎?”
眾人齊笑搖頭。
“他算老幾?”
“在鬼樊樓,我們隻認三眼璫頭!”
我心中悲哀,他們認三眼蟾蜍,卻認不得田老爹的碧瞳——黑市的眼睛,早被金錢糊瞎了。
不過片刻,胖稅吏去而複返,帶來了一個穿破舊道袍的禿頭,“就是他,鎮武稅吏,我驗過他腰牌!”
幾個馬仔看到禿頭,連忙上前施禮,“禿爺,此人形跡可疑,兄弟們攔了下來。”
禿頭目光陰鶩地打量著我,“你是鎮武稅吏?”
“東海郡鎮武司三品稅吏江小白。”我麵不改色迎上了他的目光。
禿頭冷笑,“東海郡的稅吏不在東海待著,跑到青州地盤上作甚?”
他指著扔下礦工屍體的深淵,陰笑道:“上個月富陽郡來了個稅吏,現在屍體還在下麵喂老鼠呢!要不要帶你下去看看?”
眾人齊聲大笑。
在這個地下世界,他們絲毫不將鎮武稅吏放在眼中,連殺稅吏之事,也沒有任何避諱,甚至拿出來炫耀。
“東海稅吏江小白,你們可能不熟。”
我取出一塊金紋晶石,催動內力,金絲真氣爬滿了晶石表麵。
“但東海郡的江算盤,諸位可曾聽過?”
笑聲戛然而止,四周如墳場死寂。
有人竊竊私語。
“他就是江算盤,看著很年輕啊!”
“最近火爆的金紋晶石,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
靴底突然傳來灼痛,晶石碎渣竟在青磚縫裡組成三眼圖騰。
一道陰惻惻的笑聲刺破僵局。
黑轎碾過晶石渣,停在我麵前。
簾縫伸出一隻嵌滿翡翠戒指的手,捏著那枚帶碧瞳紋的雞血晶石。
轎簾微掀,宋三眼慘白的臉浮在陰影中,右眼蒙著繡三眼蟾蜍的黑綢:
“江算盤,稀客呀,你的雞鴨生意做到我的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