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府,書房。
寧王的病已好了大半,此刻正坐在書案後,麵前攤著幾份奏報。他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已恢複了往日的銳利與沉靜,隻是偶爾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王爺,東宮出事了。”鬆年遞上密信開口道。
蕭珩接過密信,一目十行地掃過。那薄薄的紙片上,寥寥數語,卻勾勒出一幅令人心驚的畫麵:太子妃薛氏持劍欲殺皇孫朱氏母子,朱良娣為護子反傷太子妃,場麵血腥混亂。太子歸,震怒,當場拿下奉儀溫頌問罪,意圖封鎖消息。
“嗬,”蕭珩發出一聲極輕的冷笑,指尖在信紙上點了點,“瘋了一個,傷了一個,抓了一個替死鬼。本王這位皇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抬起眼,看向對麵坐著的齊舞陽,“王妃,你怎麼看?”
齊舞陽微微蹙眉:“太子此舉,是飲鴆止渴。封鎖宮門?東宮早已是篩子,陛下的人恐怕比太子自己都清楚殿內發生了什麼。溫奉儀被推出來頂罪,實則漏洞百出。太子妃為何突然發狂?朱良娣為何能持劍反擊?溫奉儀區區一個侍疾的奉儀,如何能‘挑撥’得太子妃行凶?陛下……不會信的。”
蕭珩的目光落在她冷靜分析的臉上,眼底深處翻湧著複雜的情緒。他想起了那晚她手腕上被他攥出的紅痕,想起了她平靜地說出“約定好的”那句話。此刻的她,依舊是那個冷靜自持、洞若觀火的盟友,界限分明。
“你說的不錯。”蕭珩壓下心頭那絲異樣,將密信置於燭火上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這已不是簡單的內帷爭鬥。太子妃發狂,必與‘孽種’二字脫不開乾係。梁王被圈禁,雲妃被賜死,皇後和太子早已如驚弓之鳥。太子妃隻怕是知道了些不該知道的東西,才被逼得徹底崩潰。朱良娣反擊,亦是求生本能。太子……他慌了。”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大廈將傾,卻起了內訌,自毀根基。父皇……不會容忍了。”
宮中。
殿內的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巨大的蟠龍金柱在燭火映照下投下森然的陰影。皇帝坐在龍椅上,臉色鐵青,放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微微顫抖。他麵前的地上,散落著幾份奏報的碎片和一隻被摔得粉碎的禦窯茶盞,褐色的茶湯和青瓷碎片混在一起,狼藉不堪。
殿內跪著李敬忠和幾位心腹內侍,個個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龍涎香也壓不住的、屬於帝王的滔天怒火。
“……好,真是好得很!”皇帝的聲音嘶啞,如同砂石摩擦,每一個字都淬著冰,“朕的好太子!朕剛處置了雲妃那個毒婦,圈禁了那個不肖子梁王!朕以為他總該警醒些,收斂些!結果呢?!”他猛地一拍禦案,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人心頭一跳。
“他的東宮!他的後院!成了什麼樣子?!太子妃!一國儲君的正妃,持劍行凶,要殺皇孫!寵妾持劍反擊,傷了太子妃!堂堂東宮,成了市井潑婦鬥毆的菜市場!血流滿地,瘋癲囈語!成何體統!!”皇帝的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失望與暴怒。
“更可笑的是,太子!”皇帝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刻骨的嘲諷與寒意,“他做了什麼?封鎖宮門?他想瞞天過海?!他以為朕是瞎子聾子?!抓一個無辜的奉儀頂罪?太子是當朕老糊塗了,還是他自己蠢得無可救藥?!!”
李敬忠深深伏下身:“陛下息怒……太子殿下……殿下想必也是一時情急,怕醜聞外泄,有損皇家顏麵……”
“皇家顏麵?!”皇帝厲聲打斷他,指著地上東宮傳來的密報,“這就是他給朕保住的顏麵?!一個瘋婦!一個悍妾!一個昏聵無能、隻會推卸責任、拿弱女子頂罪的儲君!朕的顏麵,早就被他們丟儘了!!”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內侍慌忙奉上參茶。
皇帝喘息片刻,眼中是深沉的疲憊與決絕:“雲妃謀害皇嗣,梁王殺妻欺君,皇後……皇後這些年背地裡做的那些肮臟事,真當朕一無所知嗎?如今太子……太子……”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冰冷的殺伐之意,“好一個兄友弟恭!好一個母慈子孝!好一個東宮儲君!這江山,若交到這樣一群蛇鼠之輩手中,朕有何麵目去見列祖列宗!”
“傳旨!”皇帝的聲音斬釘截鐵,“即刻起,封鎖東宮!任何人不得進出!太子閉門思過!命太醫全力救治太子妃與朱良娣,務必保住性命!至於那個溫奉儀……”皇帝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最終化為冷酷,“暫且收押,嚴加看管,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提審!待事情查清,一並論處!”
“遵旨!”掌印太監心頭凜然,知道這是要將東宮徹底控製起來,隔絕內外,等待最終的清算。
“還有,”皇帝疲憊地揮揮手,語氣卻不容置疑,“讓寧王……即刻進宮見朕。”
東宮,暗室。
溫頌蜷縮在冰冷的牆角,意識在劇痛和寒冷中浮沉。額角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掌心被碎瓷割破的地方更是火辣辣的。外麵隱約傳來混亂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呼喝,似乎比之前更加緊張。
突然,暗室沉重的鐵門被“哐當”一聲打開,刺眼的光線湧入。幾個陌生的、穿著禁衛服飾的士兵出現在門口,麵無表情。
“溫奉儀,奉旨,押送宗正寺監牢,嚴加看管!”冰冷的聲音宣告了她的去向。
不是東宮的私牢了?宗正寺?皇帝直接插手了?!
溫頌的心猛地一沉,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皇帝知道了!事情果然鬨大了!她被拖起來,踉蹌著向外走去。經過東宮正殿時,她看到一片狼藉尚未完全收拾乾淨,宮人們個個麵如土色,噤若寒蟬。朱良娣的寢殿方向傳來壓抑的痛呼聲,太子妃那邊則是一片死寂。
太子站在殿門口,臉色灰敗,眼神空洞地看著被禁衛帶走的溫頌。他試圖上前說什麼,卻被帶隊的禁衛統領冷冷地攔住:“殿下,陛下有旨,請您安心靜思己過,任何人不得打擾。”那“任何人”三個字,咬得極重。
太子張了張嘴,最終頹然地放下了手。他看著溫頌被拖走的背影,看著她額頭刺目的血痕和狼狽不堪的模樣,心中第一次湧起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懼。他感覺腳下的地麵正在裂開,東宮這座看似巍峨的宮殿,已然搖搖欲墜。
溫頌被押出東宮宮門時,最後回望了一眼。
她想起齊舞陽曾經說的話,她說的是對的,自己在與虎謀皮,落得這樣的結果是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