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嬸子,你忙著吧,我先走了。”楊一木說道。
方強回屋,拿出一卷錢,遞給楊一木,“哥,建軍前兩天從南京捎回來的,這是鼓樓那邊六套房子的租金,白下那邊也有幾套也快到期了,還租不?”
建軍是方強表弟,從老家過來找事做。
方強不好安排,就將他派到南京,火車站那邊隔三差五都有貨要接,正需要人,順帶幫楊一木管理南京的房產。
楊一木接過錢,對這三瓜兩棗也提不起多大興趣,笑著道,”不租了。”
“你這孩子,轉租每月也有一二十塊錢進項呢,荒著多可惜。”方強老娘在旁邊插話。
楊一木也不能拂了人家好意思,隻得笑著道,“也行,建軍忙得開,讓他看著處理就行了。”
方強老娘高興的點了點頭,一個人隻要節儉成為習慣,也會向下延伸,“我去買菜,中午跟強子喝兩杯。”
楊一木笑著道,“真有事,馬上初三要提前開課了,我得回老家一趟,有些日子沒回去了。”
楊一木又到大武城巷那邊去了下,給老張幾人都帶了點東西,多少都是點心意,中國式人情往來本質是情感儲蓄,其計量單位從來不是貨幣價值。
臨走的時候,又托陳鬆給他買了兩個魚缸,飯店有三輪車,摩托車運回去實在不方便。
第二天一早,楊一木沒有坐汽車,讓林芳找了兩個編織袋,將帶回家的東西綁在後麵,就匆匆往富平趕。
到了縣城,也才十點鐘,楊一木決定先去竹竿家。
他家住在縣煤球廠家屬區,他爸在煤球廠上班。
七十年代中期,安州逐步引入液化氣,替代傳統的煤球和柴火。七十年代末期又在全市推廣,到富平縣這邊主要供應給條件較好的縣城居民和部分單位,使用範圍有限,一直到八十年代後期才廣泛普及。
這會兒液化氣作為一個新鮮事物,但對原本效益一般的煤球廠影響不小。
楊一木隻依稀記得煤球廠家屬區的大致方位,一路邊問邊騎,費了好大功夫才找到地方。
家屬區規模不大,隻有幾棟五六十年代建成的老樓孤零零地立著,連個像樣的圍牆都沒有。
中央有塊空地,被一些精打細算的老太太見縫插針地改造成了菜園子,種滿了瓜果蔬菜。
空地一側是斑駁的廠區大門,南頭則搭著個破了頂的石棉瓦棚子,裡麵三三兩兩地停了不少自行車。
楊一木在一棟灰撲撲的樓底逮著一個拎著菜籃子的老太太,“婆婆,跟您打聽個人,宋成家住在哪兒?”
“宋成?”老太太眯起眼睛重複道。
楊一木補充道,“他父親叫宋俊義,在煤球廠上班。家裡兄妹三個,他是老大。”
老太太頓悟,指著不遠處的煤堆說,“哦,我知道了,瞅見那煤堆沒?就那樓道上四樓,到上麵挨家再問吧。”
楊一木道了聲謝,緩步走上四樓。
一條狹長昏暗的樓道,斑駁的牆麵上滿是歲月剝蝕的痕跡,與大城市裡常見的筒子樓如出一轍。
兩側都是住戶,一家可能隻擠在一間屋子裡,每隔三戶便有一個公用的水房和廚房,走道裡飄著油煙,還有一股說不清的氣味。
在水房邊,一個女孩子正埋頭搓洗衣物。楊一木停下問,“麻煩問一下,宋成家在哪裡?”
“哎,你好。”女孩聞聲抬頭,順手將散落的碎發彆到耳後,“宋成是我大哥,你是?”
這是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姑娘,身量纖巧,個頭中等。
楊一木驀地想起什麼,連忙道,“小妹,不認識我了?去年在方強家收龍蝦的時候,你常來給你哥送飯。我有時和你哥站一起,還有印象嗎?”
宋小妹湊了幾步,避開斜照進來的陽光,終於看清了楊一木,“是你啊,走,到家裡坐吧。”
走了幾步,宋小妹推開一扇門,將楊一木讓了進來
宋家的屋子不大,卻收拾得很乾淨。
一張大床和一張上下鋪的雙層床就占去了大半空間,但每件物品都擺放得整整齊齊,水泥地麵擦得發亮,窗台上的玻璃瓶裡插著幾支野花,一看就是勤快人家。
“我爸媽都還沒回來,就我和我弟在家。”宋小妹害羞地指了指雙層床的下鋪,“我弟還賴在床上呢,從早上睡到現在了,還不起來。他可皮了,昨天跟小夥伴去大運河遊泳,天擦黑了還不回來,最後還是我爸去把他揪回來的。”
楊一木瞅了一眼,不由得眉頭一皺,大夏天的,床上還嚴嚴實實蓋著條毛毯,也不怕熱出病來。
倒是隱約能看到個蜷縮的人形,連忙過去將宋小弟頭上的毛毯掀開,看宋小弟沒有反應。
“不對。”楊一木伸手一探,額頭滾燙如火,手腳卻冰涼得嚇人,身子還在不住地發抖,“你弟弟高燒,人都昏迷了,怎麼不送醫院?”
宋小妹嚇了一跳,慌忙上去一摸弟弟的額頭,差點嚇哭了,“早上還好好的,還偷偷跟我說已經跟人約好了,還去遊泳就說有點累,先睡一會兒我、我去叫爸媽回來!”
“來不及了。”楊一木說,“我摩托車就在樓下。快找件厚實春秋衣服給他換上,他這症狀得保暖。我去把車上的行李拿上來,一會兒背他下去。”
見宋小妹還愣著,他急聲道,“還站著乾什麼?快去啊!”
宋小妹道,“可、可家裡的錢都是我爸媽收著的”
“錢的事你彆管,我這兒有。”楊一木道,“趕緊找衣服!”
宋小妹不再多言,慌慌張張地在櫃子、箱子翻找衣服。
楊一木三步並作兩步衝下樓,拎起摩托車後座的行李就往樓上跑。
再進屋時,宋小妹已經給弟弟套好了衣服。
楊一木將宋小弟抱起,發現一張瘦小的臉燒得通紅。
下了樓,楊一木交代宋小妹先上去,“我把你弟抱上去,你可扶緊了。”
“哎,我曉得了。”宋小妹坐了上去,腰抵在行李架上,又朝看熱鬨的李大爺喊了一嗓子,“李大爺,麻煩告訴我爸媽,我們去縣醫院了!”
等他們坐好,楊一木上了車,腳一用力蹬開車架,然後啟動車子。
就這樣一路小心翼翼地開著,到了縣人民醫院也是一身的汗。
醫生沒有廢話,直接讓楊一木把宋小弟抱進了病房。
可能條件有限,也可能富有經驗,醫生簡單檢查了下,就立即掛上了點滴,“沒多大事兒,就是發熱伴畏寒,先退燒觀察吧。”
楊一木懸著的心稍稍放下,坐在走廊的木質長椅子上,習慣性地摸了根煙,正要點火。
“同誌,這裡是醫院,禁止吸煙。”一個女聲忽然響起,聲音讓人聽來既親切又蕩氣回腸。
楊一木聽得骨頭都麻了,抬頭正對上一雙明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