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文德殿。
檀香嫋嫋,燭光灼灼。
文武百官,有序班列。
丹陛之上,趙策英垂足正坐,沉穩道:
“內外百司,有事上奏。”
登基已有半年之久,手中權勢一點點積累,趙策英說話愈發中氣十足。
左列,一人手持笏板,穩步走出。
趙策英麵色微沉,視線順勢下移。
呂公著躬身行禮,緩緩開口:“啟奏官家,近來西夏國主李諒祚禦駕親征,入侵邊疆,幸有禮部尚書江昭銜兵部尚書之職,舉兵征戰,總領熙河、陝西二路軍政大事。
然熙河、陝西二路駐軍合計三十萬,江昭既掌兵符調度,又統將帥任免,軍政大權集於一身。邊地遼闊,鞭長莫及。
臣以為,當遣得力之人入邊,分其統兵之累,故有意舉薦賢明,為朝廷鎮守西陲添磚加瓦。”
丹陛之上,趙策英麵色一黑。
臨陣添將?
名為分擔壓力,實則是拆分兵權。
此舉,不但會讓將士寒心,也會讓主將憑添壓力。
百害而無一利。
趙策英平和道:“不必了。”
“江卿忠勇可鑒,統帥有方,無需臨陣添將。”
“陛下隆恩,臣心感佩,然邊防事重,不得不慎。”
呂公著沉聲道,“添設協統,勢在必行。”
“臣舉薦三人。”
呂公著朗聲道:
“其一,國舅曹佾。現居司空之職,久曆朝堂,可授副都統之職,協理熙河軍務。”
“其二,國舅高遵裕。現任禹州副尉,熟諳邊地地形,可擢為陝西路兵馬都監,參讚軍機。”
“其三,舒王姻親沈從興。現任禹州巡檢,勇武過人,可任前軍都虞候,掌軍紀督查。”
三言既畢,呂公著持禮肅立。
丹陛之上,趙策英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班列百官,頓時嘩然。
這是要鬥起來了呀!
趁著小閣老不在京城,黨爭政鬥!
就在議論聲漸起時,左首一人持笏而出。
“臣歐陽修,附議。”
一言既出,百官齊齊驚詫。
不是龐係和韓係爭鬥嗎?
歐陽修插什麼手?
“不可。”
內閣大學士王堯臣一步走出,駁斥道:“陛下剛將西陲托付江昭,未滿一月便遣外戚入邊,豈不是告訴三軍將士,君上已生疑竇?”
“國舅入邊,正顯官家重視西陲,可激勵士氣。”歐陽修堅持道。
王堯臣冷冷瞥去:“究竟是激勵士氣,還是動搖軍心。歐陽永叔,你我心中都清楚。”
“士人清譽,向來係於公心,莫要將天下人都當傻子。”
“你門下曾子固,可還看著恩師的舉動呢!”
左首,歐陽修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然,麵上卻依舊肅穆。
丹陛之上,趙策英抬手道:“臨陣添將,乃兵家大忌。”
“此事,不必再議。”
一錘定音。
王堯臣躬身行禮,退回班列。
歐陽修與呂公著對視一眼,也未再爭執,隻作俯首帖耳之態。
他們本就沒指望一蹴而就。
一次不成,便二次、三次……
不單前朝會給壓力,後宮也會勸諫。
反正,遲早有一天,官家扛不住壓力,妥協著能把幾個國舅塞過去。
國舅都過去了,再過去一些文官不過分吧?
文官裡麵有一個呂公著,不過分吧?
“還有其他奏事嗎?”趙策英問道。
“臣工部尚書餘靖有奏,先帝陵墓已然修成,合六月工期……”
夕照染楓,暮色四合。
禦書房。
最後一份奏疏批完,朱筆落下,趙策英長長舒了口氣。
伸了個懶腰,趙策英雙手背負。
“官家,不知今日臨幸哪位娘娘?”司禮掌印太監恭謹問道。
皇帝選擇臨幸哪一位妃嬪,一般是分兩種情況。
一種是皇帝自主決定,另一種則是類似於翻牌子。
新帝子嗣稀少,注重子嗣綿延。
臨幸於誰,無疑是非常重要。
趙策英往往是兩種法子都用一用。
要是有了興致,主觀意願有意臨幸於誰,那就自主決定。
要是眼花繚亂,一時不知該臨幸於誰,那就翻牌子。
司禮掌印太監身後,已有一位小太監端著盤子。
趙策英望了一眼盤子,擺擺手:“免了。”
“近來,俊兒身子骨越來越差,且去坤寧宮吧。”
言下之意,自是臨幸皇後高氏。
“諾。”
李憲得了指令,一揮手,自有小太監匆匆向著坤寧宮趕去,通知皇後於宮門處迎接君王。
趙策英負手,緩步向著坤寧宮走去。
約莫一炷香,便抵達了皇後寢宮。
“官家。”一入寢宮,高氏萬福一禮,眸光溫婉。
妃嬪近十人,即便是皇後,受到恩寵臨幸的次數也是非常稀少。
如此,自是珍惜新帝臨幸的機會。
趙策英揮手,問道:“俊兒怎麼樣?”
先帝無子,最終無人承繼大統。
任誰登基,都能吸取教訓,趙策英非常重視子嗣的綿延問題。
皇後一招手,自有嬤嬤抱上熟睡的小皇子。
趙策英點頭,摟過孩子,輕輕搖晃起來。
嬤嬤與宮女齊齊退了出去,妻子溫婉的望著丈夫,丈夫摟著孩子。
一時間,倒也算得上溫馨。
約莫半柱香,皇後忽的麵露遲疑,欲言又止。
“怎麼了?”
趙策英問道。
高氏是他的發妻。
即便登基,他也秉持著以丈夫的姿態應對於她。
“聽說,有人舉薦國舅入邊征戰?”高氏試探性的問道。
趙策英摟著孩子的手不經意的一頓,麵色平和:“不錯,是有這回事。”
“不過,朕信任江卿。”趙策英淡淡望了一眼皇後,點到為止。
西夏入侵,注定了有人得領兵抵禦,還起碼是十萬起步。
誰領兵都不能比江卿更讓他放心。
高氏瞥了一眼皇帝,見他麵色正常,並無異處,不免心頭一安。
膽子,自然也大了起來。
“邊疆征戰,實是為國為民的大事。”
“陛下。”
高皇後走近一些,溫婉道:“陛下,邊軍三十萬,實在太過勢大。萬一……”
“不會有萬一。”趙策英第二次望向皇後。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皇後可太希望哥哥入邊掌權了,不免繼續道:“還是得有忠於陛下的人去盯著才好。”
“江卿就是忠於朕的人。”趙策英斬釘截鐵的說道。
要是江昭都不忠於他,那他這個皇帝也沒必要當下去了。
“要是沒有他,朕甚至都不可能登基。”
“國舅入京,朕已有了些謀劃,或可執掌殿前司。”
此言,已然是近乎“許諾”。
可惜,高皇後並不太滿意。
“陛下,執掌禁軍也得有威望才行。”
“就讓國舅入邊,可好?”
一言落定,趙策英麵色一黑。
入邊製衡?
入邊給主將壓力?
入邊告訴江卿,朕不信任他,挑撥君臣之誼?
遍觀史書,知道江卿這種級彆的文臣有多難得嗎?
朕的千古一帝啊!
世宗廟號啊!
趙策英麵色沉沉。
高皇後意識到說錯了話,有些不知所措。
怎麼突然就變臉了?
輕輕放下孩子,趙策英大步邁出。
“皇後,後宮還是莫要乾政為好。”
“移駕長樂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