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唇哆嗦得比剛才被老孟指著鼻子痛罵殺人凶手的時候，還要劇烈一萬倍。
他想開口，他想嘶吼，他想質問。
他想問問眼前這個男人，他到底是誰？
他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為什麼……為什麼他會知道？
為什麼他會知道，自己內心最深處那個連自己都快要遺忘，那個如同無儘深淵般，吞噬了他所有過去的，最大的心病。
記憶那片被強行抹去的，空白的，如同鬼魅般糾纏了他前半生的記憶！
這個秘密，是他最大的軟肋，也是他最大的執念。
他窮儘神機百煉之術，他耗費無數心血打造修身爐，他研究人體改造，他收留天下上根器……
他所做的一切，除了那個建立理想鄉的宏偉目標之外，還有一個最根本，也是最自私的目的——他想找回自己。
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他想知道，在那片空白的過去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現在眼前這個男人，這個如同神明般，揮手間便能抹去一切，一念間便能勘破心魔的存在，
竟然就這麼輕描淡寫地，將他內心最深處的渴望，給說了出來？
這已經不是洞察人心了。
這是全知。
是真正意義上的，無所不知的全知啊。
馬仙洪感覺自己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在這一刻，被徹底地，無情地，殘暴地，碾成了最原始的，混沌的粒子。
他所有的驕傲，所有的理想，所有的技術，在“恢複記憶”這四個字麵前，都顯得是那麼的，微不足道，那麼的，可笑至極。
然而就在馬仙洪被這突如其來的，天大的驚喜砸得頭暈目眩，幾乎要幸福到昏厥過去的時候。
張玄那淡漠的聲音，卻再次如同九幽之下吹來的刺骨寒風，緩緩響起。
那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足以將人從天堂瞬間打入地獄的，冰冷的殘酷。
“不過……”
張玄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仿佛能看透過去未來的弧度。
他那雙深邃的眸子靜靜地注視著馬仙洪，仿佛在審視一個即將走上審判台的，可悲的靈魂。
“你有沒有想過……”
“那段記憶，或許，並不是你想要知道的。”
“那份真相，或許，比你現在所承受的一切，還要更加的痛苦，更加的……令人絕望。”
“就算如此……”
“你還願意恢複它嗎？”
如果說，張玄之前的話，是創世的神諭。
那麼他此刻這番話，就是來自地獄的最終的審判。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柄無形的，淬滿了世間最惡毒詛咒的尖刀，狠狠地，紮在了馬仙洪那剛剛才燃起希望的心頭。
“嗡——”
馬仙洪的大腦，再次轟鳴作響。
他那張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的臉，唰的一下，瞬間血色儘褪變得比死人還要慘白。
那雙剛剛才爆發出無儘光芒的眼睛，也瞬間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的，無法言喻的恐懼和痛苦。
不是他想要的比現在還要痛苦……
還要令人絕望……
馬仙洪不是傻子。
恰恰相反，他是一個天才，一個在煉器和生物改造領域，走到了時代最前沿的絕頂天才。
他隻是偏執，隻是瘋狂，但他不是蠢貨。
張玄這番話裡，所蘊含的恐怖信息。
他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完全理解了。
自己的失憶不是意外。
是人為！
而那個抹去自己記憶的人，所掩蓋的真相是一個自己絕對無法接受，甚至會徹底摧毀自己的，殘酷的事實。
一瞬間無數的線索，如同閃電般，在他那混亂的腦海中串聯了起來。
他那幾乎可以說是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龐大資源……
他那從小就遠超常人，仿佛與生俱來的，對神機百煉的恐怖天賦……
還有還有他那個總是對他關懷備至，溫柔體貼，默默地在背後支持著他一切的，完美的姐姐曲彤
一個無比恐怖，無比荒謬，讓他連想都不敢去想的念頭，如同來自深淵的觸手，猛地，扼住了他的心臟。
不會的……
絕對不會是那樣的。
馬仙洪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冷汗，如同下雨一般從他的額角滾滾滑落，瞬間浸濕了他的衣襟。
他害怕了。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麼叫做真正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比麵對張玄那神明般的力量時還要恐懼一萬倍。
因為，那份力量隻是摧毀他的肉體。
而這份即將被揭開的真相，將要摧毀的，是他存在的，全部意義。
要放棄嗎？
隻要他現在說一個不字。
他就可以繼續當他的碧遊村村長，繼續沉浸在自己那個雖然破碎。
但至少還有一絲溫度的理想鄉裡。
他可以繼續將那段空白的過去，當成一個無法解開的謎。
他可以繼續自欺欺人下去。
可是……
馬仙洪抬起頭，他看著張玄那雙淡漠而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被提及就再也無法關上。
那個名為真相的魔鬼已經從盒子的縫隙裡探出了它的頭，對著他露出了猙獰的微笑。
不知道比知道更加痛苦。
“我……”
馬仙洪的喉嚨裡發出了如同野獸般的，嘶啞的低吼。
他那雙因為恐懼和痛苦而幾乎要裂開的眼睛裡，最終，是被一抹屬於瘋子的，孤注一擲的決然所徹底占據。
“我……想……要……知……道。”
他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這個將徹底決定他命運的答案。
哪怕前麵是萬丈深淵是無間地獄。
他也要親眼看一看。
看一看，那個真實的早已被埋葬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模樣！
……
而另一邊。
早已被這神一般的劇情展開，給震驚到徹底麻木的張楚嵐和王也等人，此刻也終於從馬仙洪那撕心裂肺的回答中，回過了神來。
他們看著張玄眼神中隻剩下了無儘的，高山仰止般的敬畏。
“臥槽……師叔他……他連這個都知道？”
張楚嵐的大腦已經徹底放棄了思考。
他現在看張玄已經不是在看一個實力強大的長輩了。
他是在看一個行走的劇本，一個掌握了所有角色命運的，最終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