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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不歸之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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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鈺“縱九幽黃泉,萬劫加身——亦不悔”的誓言,如同燒紅的鐵釺,狠狠烙在烏雅珞嵐的心上。

那聲音裡裹挾的決絕意誌,竟短暫地衝散了岩壁浮雕上彌漫的幽冥死氣,連那骨蓮中心翻滾的濃黑邪氣似乎都凝滯了一瞬。

帳篷內死寂得可怕,隻有獸皮縫隙漏進的風聲嗚咽,如同幽魂的低泣。

篝火的劈啪聲從外麵傳來,映得岩壁上那扭曲的魂魄浮雕光影幢幢,仿佛下一刻就要掙脫束縛,撲將出來。

烏雅珞嵐劇烈地喘息著,胸口的傷勢被這極致的情緒牽動,撕裂般的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

她死死撐著身後的岩壁浮雕,粗糙冰冷的刻痕硌入掌心,試圖汲取一點支撐的力量。

蜜色臉龐上血色儘褪,唯有一雙寒星般的眸子,死死釘在崔鈺身上,裡麵翻湧的情緒複雜得如同戈壁上的沙暴——憤怒、絕望、職責帶來的冰冷殺意以及,一絲被這向死而生的決絕所勾起的,連她自己都未曾深想的悸動。

這悸動如同沉寂多年的地火,驟然被引燃,衝破層層堅冰。

父兄!

父親和兄長在臨行前夜,他們那因常年持刀握槍的粗糙大手最後一次揉亂她頭發時,眼底深處那抹無法掩飾的是對死亡的預知與平靜。

三百年來,烏雅部七十三位最悍勇的戰士,連同她的至親,他們的血,他們的魂,他們的屍骨都埋葬在那座吃人的陵墓深處!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個念頭,如同最頑強的荊棘,在她心底瘋長,日夜纏繞,勒出血痕。隻是部族的重擔,守陵的血誓,還有對“枯骨生蓮”深入骨髓的恐懼,如同萬鈞巨石,將這個念頭死死壓在深淵之下。

如今,眼前這個男人,帶著那個邪異卻恐怖的小女孩,以近乎狂妄的決絕,硬生生撞開了那塊巨石!

一絲縫隙,透出深淵之下那名為“希望”的微光——微弱、危險、十死無生,卻是三百年來唯一的光!

“嗬”一聲帶著血腥氣,近乎自嘲的短促冷笑,從烏雅珞嵐蒼白的唇間溢出。她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那片熔岩般的怒火與絕望的冰冷竟奇異地沉澱下來,化作一種更為深沉,更為孤注一擲的決然。那決然,竟與崔鈺眼中燃燒的冰火,隱隱有了幾分相似。

她不再看崔鈺,目光緩緩掃過帳篷內簡陋的陳設,最終落在那猙獰的幽冥圖騰上,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一字一句,如同在滾燙的烙鐵上銘刻:

“好好一個‘縱九幽黃泉,萬劫加身亦不悔’!”

她猛地挺直脊背,牽動傷勢讓她身形微微一晃,隨即又如同紮根岩壁的孤鬆般穩住。玄甲殘破,血跡刺目,這一刻,她身上屬於部族統領的威儀與屬於尋親孤女的執拗,竟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散發出一種慘烈而孤高的氣勢。

“既然你執意尋死”烏雅珞嵐的目光終於重新落在崔鈺臉上,帶著一種審視,一種近乎悲憫的複雜,“那我便親自帶你下去!”

崔鈺青金色的雙瞳驟然一凝。

“三百年前,我的先祖西涼王,以身為餌,引動地脈龍氣,試圖封堵這幽冥裂口,最終埋骨其中,魂靈永鎮。”烏雅珞嵐的聲音在昏暗的帳篷裡回蕩,如同古老石碑上的銘文,沉重而冰冷,“三年前,我的父兄,帶著族中最精銳的勇士,為加固封印,踏入死地再無音訊。”

她的話語頓了頓,帳篷內死寂無聲,隻有那骨蓮中心的黑氣在無聲翻滾。

糖魃歪著頭,赤金色的眼睛好奇地看看烏雅珞嵐,又看看那讓她感覺“好餓”的黑氣,小臉上難得沒有不耐煩。

“我烏雅珞嵐,”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鐵之音,每一個字都仿佛有千斤之重,“身為西涼王族最後的血脈,烏雅部現任統領,守陵血誓的繼承者亦要踏入此門!”

她的目光掃過崔鈺和他身後懵懂的糖魃,帶著一種近乎殉道者的平靜:“不是為了幫你尋那邪物,而是為了帶回我父兄的屍骨!讓他們魂歸故土,入土為安!縱使縱使隻剩一捧染血的黃沙,一截枯骨,也要帶回!”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最後六個字,她幾乎是嘶吼出來,帶著積壓了三年甚至是三百年的血淚與不甘,狠狠砸在帳篷裡,震得篝火的光影都為之搖曳。

那壓抑太久的悲慟與決絕,如同實質的衝擊,連崔鈺心竅中自在靈符流轉的琉璃光暈都為之一滯。

崔鈺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震。他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玄甲染血,脊背卻挺直如槍的女子,看著她眼中那不顧一切也要踏入絕地的決絕光芒。

那光芒如此熟悉!

六年前,龍虎山接引台。

罡風如刀,魔氣滔天。趙宣孟與康回的獰笑如同九幽寒冰。就在那毀滅性的力量即將吞噬他的刹那,一道緋紅的身影,如同撲火的飛蛾,義無反顧地擋在了他的身前。

“師兄活下去”那是蘇玉娘魂飛魄散前,留給他最後的聲音,微弱卻清晰,帶著同樣的決絕,同樣的無悔!

那一刻,少女回眸的淺笑,眼底深處那份明知必死也要護他周全的純粹光芒,與此刻烏雅珞嵐眼中燃燒著隻為尋回至親遺骨的孤勇,瞬間在崔鈺的識海深處重疊。

跨越六年的時光,兩種同樣向死而生的執念,在這一刻猛烈地撞擊著他的靈魂。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與灼痛猛地衝上崔鈺的喉嚨。青金雙瞳深處,那輪轉的冰火磨盤似乎停滯了一瞬,流露出一絲深沉的悲憫與共鳴。他袖中的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歸心劍冰冷的劍柄,指尖拂過那道盤繞的龍紋,仿佛要從中汲取力量,壓下心頭翻湧的驚濤。

烏雅珞嵐不再多言。

她近乎貪婪地看了一眼岩壁上那猙獰的幽冥圖騰,眼神深邃,仿佛要將這守護了三百年的夢魘刻入骨髓。

然後,她猛地轉身,動作牽扯著內腑傷勢,步伐有些踉蹌,卻異常堅定地掀開了厚重的獸皮門簾。

刺目的夕陽餘暉湧了進來,將她的身影在帳篷內拉出一道狹長孤峭的剪影。她沒有回頭,徑直走了出去,隻留下斬釘截鐵的一句話,在充滿硫磺與草藥氣息的空氣中飄蕩:

“三日後,我帶你們入陵。”

營地中央巨大的篝火燃燒得正旺,橘紅的火舌舔舐著漸漸深沉的暮色。當烏雅珞嵐拖著依然還有些不適的身軀,一步步走出那頂象征統領威嚴的大帳時,整個營地瞬間陷入了一種壓抑的寂靜。

婦孺們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抱著孩子的母親下意識地將孩子摟得更緊,布滿風霜的臉上寫滿了驚惶與擔憂。精壯的戰士們從各處彙聚而來,沉默地圍攏在通往營地後方風蝕殘丘的小徑兩旁。他們緊握著腰間的彎刀,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一雙雙被戈壁風沙磨礪得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此刻卻蒙上了一層濃重的悲愴與不解。

他們的統領,每一步踏出,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即將走向那片被部族視為絕對禁地的死亡陰影——西涼王陵!

老祭司佝僂著背,拄著一根纏繞著褪色經幡的骨杖,顫巍巍地擋在了小徑中央。他臉上溝壑縱橫,如同乾裂的戈壁大地,渾濁的老眼緊緊盯著烏雅珞嵐,嘴唇哆嗦著:

“珞嵐統領!不可啊!”他的聲音蒼老而嘶啞,帶著泣音,“那是先祖以命封印的絕地!是吞噬了老王,吞噬了老統領,吞噬了無數勇士的魔窟啊!您您是部族的脊梁,您若再烏雅部烏雅部就真的”

後麵的話,老祭司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周圍的戰士們呼吸粗重,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悲憤與絕望。

烏雅珞嵐的腳步停在了老祭司麵前。夕陽的金輝勾勒著她染血的側臉,額前幾縷汗濕的碎發貼在蒼白的皮膚上。她沒有看老祭司,目光越過老人佝僂的肩膀,投向了殘丘深處那片越來越濃鬱的陰影,聲音低沉,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族人的耳中:

“阿木塔爺爺,”她用了兒時的稱呼,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烏雅部的脊梁,從來不是我一個人。是每一個生於此,長於此,願為此流儘最後一滴血的族人。是三百年來,代代相傳的守陵之誌。”

她緩緩抬起手,指向身後那座巨大的帳篷,指向帳篷內那麵令人望而生畏的幽冥浮雕:“那裡麵,埋著我們的先祖,埋著我的父親,我的兄長還有,三百年來,七十三位叔伯兄弟!”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令人心顫的力量:“他們用血肉和魂魄鎮守著地獄的入口,不讓那幽冥的膿瘡禍害戈壁千裡!他們值得魂歸故裡!值得被後人銘記祭奠!而不是永遠沉淪在那片冰冷的黑暗裡,連屍骨都不得安寧!”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再次重複了這血淚浸透的誓言,目光緩緩掃過周圍一張張熟悉而悲慟的臉龐,“這是我身為女兒,身為妹妹必須去做的事!也是我身為統領,必須給所有為守陵而犧牲的英魂一個交代!”

“我意已決!”四個字,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統領威嚴,也帶著女兒尋親的孤勇絕然。

人群一片死寂。隻有篝火燃燒的劈啪聲和風掠過帳篷的嗚咽。

老祭司佝僂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渾濁的老淚終於滾落,沿著深深的皺紋溝壑蜿蜒而下。他嘴唇翕動,最終卻隻發出一聲飽含無儘悲涼的長長歎息,如同戈壁深處嗚咽了千萬年的風。

他緩緩地,無比艱難地,向旁邊讓開了道路。

就在這時,一個沉默的身影排開人群,大步走到烏雅珞嵐麵前。是那個在殘丘下曾對崔鈺和糖魃怒目而視,年輕氣盛的戰士。他臉上依舊帶著不甘和擔憂,但更多的是一種被統領的誓言點燃的同仇敵愾和沉痛決心。

他雙手捧著一件被厚厚油布包裹的長條狀物體,那包裹布上浸染著暗沉的顏色,散發著濃烈的獸油和一種奇異金屬混合的氣息,顯然被精心保管了無數歲月。

年輕戰士單膝跪地,將長條包裹高高舉起,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顫:“統領!帶上‘霜牙’!帶上先祖的榮光!”

烏雅珞嵐看著那包裹,寒星般的眸子裡,終於掠過一絲深沉的痛楚與追憶。她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的油布,然後猛地用力,將包裹抓在手中。

“嗤啦——”

油布被層層剝開,一道森冷的光華驟然刺破黃昏的暮色!

一杆長槍!

槍身並非凡木,通體呈現一種深沉內斂的暗銀灰色,仿佛沉澱了無數歲月的寒鐵,觸手冰涼沉重,帶著金屬特有的質感。槍杆上銘刻著古老而繁複的符文,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感,隱隱流動著微弱的銀芒,透出一種蒼涼久遠的氣息。

槍頭則截然不同,亮如秋霜!

狹長的菱形槍刃,弧度完美而致命,鋒刃處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芒。槍尖一點銀星,銳利得仿佛能刺穿虛空。更引人注目的是槍刃靠近槍杆連接處,並非平滑過渡,而是如同某種上古凶獸猙獰的獠牙般,向兩側延伸出兩道銳利而凶悍的倒鉤。倒鉤同樣閃爍著懾人的銀光,使得整杆槍在森冷肅殺之外,更平添了幾分原始的野蠻與凶戾!

混鐵亮銀槍——霜牙!

烏雅部世代相傳,唯有首領方可執掌的聖物。它曾隨西涼王征戰大漠,也曾隨曆代烏雅部勇士飲儘妖魔之血!

烏雅珞嵐五指猛地收緊,牢牢握住這杆承載了部族血火與先祖榮光的沉重兵器。

冰冷的觸感從掌心直透心脈,仿佛先祖的英魂在槍身中咆哮。一股沛然的力量感,混合著沉甸甸的責任與血誓,瞬間湧遍全身,竟讓她因傷勢而虛浮的氣息都為之一振。

重新修補過的玄甲,依舊染血的戰袍,配上這杆凶悍的亮銀長槍,此刻的烏雅珞嵐,宛如一尊從遠古壁畫中走下的浴血女戰神!

她手腕一抖,沉重的槍身發出一聲低沉而悠長的嗡鳴,如同凶獸蘇醒的低吼,瞬間壓過了營地的風聲嗚咽。

“守好營地,守好族人。”烏雅珞嵐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與冷冽,帶著統領最後的命令,“等我回來!”

她不再看任何人,長槍斜指地麵,槍尖一點寒星在夕陽下閃爍,拖著傷軀,一步一步,無比堅定地踏上了通往殘丘陰影的小徑。夕陽將她的背影拉得很長,那杆斜指的亮銀長槍,如同刺向地獄的引路燈,孤絕而悲壯。

崔鈺帶著糖魃,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後。

就在他們的身影即將被殘丘巨大的陰影完全吞沒的刹那,一直沉默跟隨的烏雅部戰士們,齊刷刷地動了!

沒有呼喊,沒有悲泣。數十名剽悍的戰士,猛地單膝跪地,右拳重重捶擊在左胸心臟的位置!

沉悶的撞擊聲彙成一片,如同戰鼓擂響!

這是烏雅部戰士送彆赴死勇士的最高禮節!

以心擂鼓,以血為誓!

那沉重而整齊的捶擊聲,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崔鈺的心口。他腳步微微一頓,眼前仿佛又閃過龍虎山接引台上,那道義無反顧撲向毀滅光芒的素白身影。

六年前,他無力挽留。

六年後

青金色的雙瞳深處,冰火輪轉驟然加速。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不甘與守護之念,如同壓抑了萬載的火山,衝破了一切顧慮。他猛地回頭,目光如電,掃過那片跪倒在篝火前以拳擂胸的沉默戰士,聲音不高,卻如同驚雷,帶著斬斷輪回般的意誌,轟然炸響在這片被悲壯籠罩的戈壁營地:

“我崔鈺,以手中之劍為誓!”

他的手按在了歸心劍布滿裂痕的劍柄上,那沉寂的古劍似乎感應到了主人的意誌,發出一聲幾不可聞卻直透靈魂的清越劍鳴!

“必將你們的統領——烏雅珞嵐活著帶出王陵!”

話音落下的瞬間,烏雅珞嵐前行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她並未回頭,隻是握著霜牙的手指,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下一刻,她的身影,連同崔鈺和好奇張望的糖魃,徹底沒入了風蝕殘丘投下的如同巨獸之口的濃重陰影之中。夕陽最後一縷金紅的光線,在他們消失的地方跳躍了一下,隨即徹底熄滅。

沉重的捶胸聲,在驟然降臨的暮色裡,久久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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