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煙花巷,大抵算是蜀州城最有韻味的地方。
比之城北的康寧街,也略勝一籌。
原本庸俗的紅燈籠、青漆木樓,在雨水的衝刷下,如同換上新裝,有了新顏。
裡裡外外都透著一股子清新脫俗。
淡淡的脂粉味道中,不施粉黛的清倌兒將留宿的客人送出樓外,眼含秋波的盼著他們再來。
鶯鶯燕燕,竊竊低語,在雨幕中傳出很遠,也能讓人瞧出她們那話語中的不舍。
隻是顯然,穿上衣服的客人們聽不出來,也不在意。
大都沒什麼留戀的匆匆離去。
有些甚至還以衣袖遮在腦袋上,似乎不願讓人瞧出他是誰。
不過也有例外。
陳雲帆便是其中之一。
昨夜他睡在煙花巷最有名的春雨樓裡,也算見識了蜀州與金陵、江南府內秦樓楚館不同之處。
異域風情有些,江南風情有些。
看著四不像,實則彆有風采。
雖說春雨樓裡都是清倌人,琴棋書畫馬馬虎虎,但他逢場作戲的耍了耍,談不上高興,也算不上失望。
若是族裡的那些兄弟和金陵的同窗好友一同來此,估摸著他應能儘興些。
“獨坐春雨樓,相知無二三。”
陳雲帆被兩名清倌人送出春雨樓,不禁詩興大發。
平仄對仗是沒有的,但其中意境還能聽一聽。
“官人好詩啊,可否留下墨寶?”清倌人奉承說道。
陳雲帆理了理身上的衣袍,麵上的笑容消散,揮揮手便走進雨中。
墨寶那東西,他得有啊。
就他那點兒筆墨,不論作詩詞還是書法,比之陳逸都差了很遠。
拿出來隻能獻醜,還是算了。
該說不說,昨夜裡那名擅長音律的清倌人,唱出那首賀壽詞倒也頗有氣勢。
“氣吞萬裡如虎,氣吞萬裡如虎……大魏朝數萬萬裡又有幾個蕭侯?”
“不過老侯爺當真是老了,靠著靡靡之音在蜀州地界傳唱他的威名,多少有些日薄西山,讓人唏噓。”
陳雲帆心中嘀咕著,轉道春雨樓外小巷子,準備登上那輛毫無特色的馬車,悄悄回去臨時宅邸。
哪知聽到他聲音的春瑩掀開車簾走了下來,麵色平靜的問:
“公子,昨夜可儘興了?”
陳雲帆冷不丁瞧見她,差點被一口唾沫嗆著,咳咳咳地走到車邊,瞪了一眼車夫後回道:
“儘不儘興暫且不說,你應該沒寫信回去告狀吧?”
春瑩搖搖頭,“公子見諒,奴婢人微言輕,不敢違背夫人命令。”
陳雲帆乾巴巴的問:“所以信,已經寄出去了?”
春瑩再次搖頭,“倒也沒有,還在公子書房。”
陳雲帆大喜,拉著她就往車廂裡鑽,“那還等什麼,走走走,打道回府。”
兩人進去後,前座的車夫麵無表情的揮舞鞭子,駕著馬車駛出巷子。
隱約間,還能聽到身後的說笑。
“春瑩呐,明日本公子走馬上任,你說要不要新官上任三把火?”
“公子初來乍到,應該謹慎低調些。”
“低調?該低調的是蜀州布政使司啊。”
“左使劉洪仗著劉家在蜀州作威作福,右使楊燁垂垂老矣,餘下之人還有誰?”
“公子忘了蕭家蕭東辰和探花郎李懷古?”
“他們啊,嗬嗬……比之逸弟都不如,僅是占了個位置罷了。”
陳雲帆一邊說著,一邊拉開車簾子看著雨幕霧氣中的煙花巷。
言辭中極儘譏諷貶低,可他卻說得理直氣壯,大抵真是認為陳逸比那倆參政、參議都強吧。
春瑩語氣認真,“公子,您不好那般高調,容易惹來那些人攻訐。”
陳雲帆自然明白她所說的意思,沒所謂的擺手,“都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多久。”
沒等春瑩繼續勸說,他臉上驀地浮現一絲意外,又招手道:
“來來,你來看看,那是不是逸弟他們?”
春瑩一頓,便湊過去朝遠處打量,眼神也變得古怪起來,“公子,逸少爺竟真的來煙花巷?”
“真是他啊哈哈哈……”
陳雲帆麵上一喜,伸手拍了拍前車廂,“馬叔,停停停,瞧瞧逸弟去哪一家秦樓。”
春瑩想勸未勸之際,馬車緩緩停在路邊。
陳雲帆換到另外一邊,將簾子拉開一條縫隙,整張臉貼在上麵,僅露出一顆眼睛,咧嘴偷看。
“逸弟已經有了那般超凡脫俗的夫人,竟還要來煙花巷,當真是……我輩楷模啊。”
“謔哦,還是去的春雨樓,嘖嘖嘖,大早上過去,可隻剩下一些不那麼熱情好客的清倌人了。”
春瑩看不到,但是從他的背影不難看出,那位入贅蕭家的逸少爺大抵是進了秦樓裡了。
這兄弟倆究竟是學得哪個?
他們的父親,陳家大老爺陳玄機可不這樣。
便是二老爺陳玄都也是位嚴以律己的大儒,從不涉足官場之外的場所。
怎得公子和逸少爺都這般鐘情於煙花巷?
春瑩,很不理解。
事實上,此刻心有不解的還有跟在陳逸身後進入春雨樓的劉四兒、葛老三兩人。
不過他們關注的點明顯不同。
葛老三隻覺得春雨樓的清倌人太貴,還不如上回去的麗紅院實惠。
而劉四兒卻是越發看不懂陳逸了。
先前蕭驚鴻沒回來倒也罷了,畢竟不知她的態度。
但是經過上次壽宴,兩人出雙入對,儼然一對夫妻齊心的樣子,怎的雛鳥還這般行事?
難道他這是打算一輩子待在濟世藥堂混吃等死?
還是說為了避嫌,選擇自侮?
劉四兒總覺得哪哪兒都怪怪的。
然而不論他們心中如何想法,陳逸都已帶著他們進了春雨樓。
此刻他身上雖是錦衣玉帶,但是都沒有半點蕭家的身份標記,隻算得上大方得體。
門口剛剛送走一批客人的鴇姐,約莫三十歲上下,身著豔麗,算得上豐膩。
她那一雙見識不凡的眼睛微微打量,便看出陳逸三人家底子應是雄厚,自是歡天喜地。
“難怪今日喜鵲叫得歡,竟是貴客臨門。”
陳逸掃了她一眼,搖頭道:“大早上過來,卻是不能照顧你們生意。”
鴇姐沒有失望,依舊笑意盈盈:“官人能來便是客,不如坐下說?”
陳逸再次搖頭,笑著說:“家中夫人管得嚴,出門沒有銀子,這次隻為找人。”
“找誰?”
沒等陳逸開口,便見二樓雅間內傳來一道驚呼,“快來人,有人不願給錢!”
鴇姐麵色微變,顧不得再招呼陳逸,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二樓。
先前的溫聲細語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尖細調門:“我看誰敢賒欠春雨樓的銀子?”
陳逸仰頭看著,卻是沒有跟過去。
劉四兒欲言又止,他倒是沒在意樓上的蠢貨,而是琢磨著雛鳥找得是誰。
葛老三卻是忍不住,想要上前一觀。
不過沒等他動作,就見樓上雅間衝出一人。
那人樣貌還算周正,濃眉大眼,身形健碩,穿著一身青衫,腰間掛著柄長刀。
甫一衝出來,他就直接從二樓跳下來。
一邊朝外跑,一邊哈哈大笑:“我走南闖北,秦樓楚館逛遍,從未給過銀子。”
那鴇姐卻是不打算放過他,跟出來朝周遭的龜公喊:“給老娘攔住他!”
一時間,春雨樓內的雅靜不再有,追追打打,好不熱鬨。
徹夜不歸的客人聽到吵鬨聲,衣衫不整的跑出來。
那些身著豔麗服裝的鶯鶯燕燕也跑出來,瞧著下方的打鬨。
倒也沒人關注到在旁看戲的陳逸三人。
沒過多久,那青衣刀客跑到門口,沒有直接衝出去,而是回轉頭咧嘴笑道:
“值得一提,你們春雨樓的姑娘真潤啊。”
“下回若是有人上門欺負,允許你們報我名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柳浪是也!”
話音剛落,就見那些龜公抄著凳子衝過來。
他慌不迭的跑遠,一邊跑一邊喊:“記得報我名兒,江湖上的人多少給我麵子。”
鴇姐兀自惱怒:“窮酸,你有屁的麵兒?!”
惹得春雨樓內哄堂大笑。
客人們自是鄙夷,沒錢來什麼春雨樓。
清倌人們則是掩嘴笑著,大抵是覺得有趣新鮮,在春雨樓待得久了,像這般客人還是少見的。
陳逸掃了一眼得來的提示,朝劉四兒、葛老三招了招手,“走吧,今日看來找不到人了。”
[見證‘刀狂’柳浪霸王彆姬,獎勵:大槍樁功玄階提升至地階,機緣+60。]
[評:人至,聲聞,場麵見。初見江湖人,未出一拳一腳,大抵是畏懼了。]
“?”
陳逸心說他明明就隻是看戲而已,談何畏懼?
總不能讓他幫著春雨樓去攔著柳浪吧?
“刀狂”之名,如雷貫耳。
想著,陳逸看向身後的劉四兒和葛老三,問道:“你們聽過柳浪這個名字?”
劉四兒和葛老三對視一眼,搖搖頭,“沒聽過。”
陳逸哦了一聲,“那今次便算是聽過了,如雷貫耳如雷貫耳。”
另外一邊。
正準備看樂子的陳雲帆同樣瞧見了跑出來的柳浪,臉上的笑容凝滯。
接著他讓開位置給春瑩,問道:“瞧瞧那是誰?”
春瑩定睛一看,眼神頓時有些疑惑和茫然:“他,他怎麼來蜀州了?”
陳雲帆確定心中答案,目光卻是落在柳浪之後的陳逸身上,“我也想知道啊。”
“刀狂”柳浪,又有彆號“漠北狂刀”。
跨越萬裡來到蜀州,怎麼想都不算什麼好事。
尤其陳逸還出現在這裡……
思索片刻。
陳雲帆一邊示意馬車前行,一邊問道:“過些天是懷古兄大婚之日,替我準備份薄禮。”
春瑩應了聲是,接著有些意外:“公子先前不是瞧不上他?”
“現在瞧得上了,怎麼都是探花郎,姑且當他是一位隻比本公子弱了兩籌的笨蛋吧。”
“公子,這樣的話可彆當著他的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