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九金雲的指尖還殘留著南華發間的溫度。
昨夜突圍時，他為替她擋下三記魔刃，“天雷引“的紫電幾乎要燒穿右臂的仙甲。
此刻她望著他微顫的睫毛——那是天命枯竭時才會有的征兆，像極了三百年前她魂飛前，他跪在金蓮池邊，眼尾泛著的青灰。
“雲兒。“南華突然出聲，聲音裡裹著晨起的啞，“走慢些。“
她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攥緊了他的衣袖，指節發白。
九金雲慌忙鬆手，卻被他反手握住，掌心貼著掌心，他的溫度比尋常仙人涼些，像雪水浸過的玉：“我沒事。“
“騙人。“她低頭盯著兩人交握的手，金焰在腕間若隱若現，“天命枯竭時，神骨會痛。“
南華腳步微頓。
他原想瞞過她——畢竟鳳族血脈本就敏感，何況她為他渡了三百年靈元，如今連金焰都弱了三分。
可她偏生是九金雲，是能看透他所有偽裝的人。
“固元丹“她從袖中摸出瓷瓶，卻被他按住手腕。
“昨日你已喂我三顆。“南華垂眸，喉結滾動，“鳳族秘藥本就耗損本命，你還要留著壓製金焰的詛咒。“
九金雲突然停步。
密林裡晨露墜下，打濕她額角的鳳羽金飾。
她仰起臉，晨光穿過葉隙落在眼底，像兩簇未熄的金焰：“那你告訴我，若我魂飛魄散，你守著這三界有何意義？“
南華的呼吸一滯。
三百年前的場景突然在眼前閃回——她倒在他懷裡，金焰燃儘最後一絲光，說“彆用天命換我“。
他當時應了，可後來還是偷入幽冥海，用半副神骨換她七世輪回。
“雲兒。“他撫過她耳後新生的鳳鱗，那是鳳族燃血重生的印記，“我答應過你，這一世我們一起走。“
遠處傳來玄霄壓低的警示：“帝君，前方霧氣有異。“
九金雲的金焰突然騰起三寸。
她鬆開南華的手，指尖按在眉心——那是鳳族“燃魂識“的術法。
密林裡的晨霧正以極緩的速度翻湧，表麵看是尋常水汽，可底下裹著若有若無的腐臭味，像
“是血霧草。“她轉身時臉色發白，“慧娘的手筆。
天族禁術裡專門用來困殺上仙的東西，會吸走體內靈氣，還能“
話未說完，四周的霧突然濃了十倍。
九金雲的金焰剛要擴散，卻見黑霧像活物般避開火光，反而從她身側的空隙鑽進來，纏上玄霄的腳踝。
玄霄悶哼一聲，手中長槍墜地——他的修為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
“退到我身側！“南華振臂一揮，“天雷引“嗡鳴出鞘，九重天雷裹著紫電劈向霧團。
黑霧被撕開一道口子，卻又瞬間合攏，甚至裹住了雷電，滋滋作響間滲出暗紅血珠。
“這是用活人的怨氣養的霧。“九金雲咬破指尖，金焰混著血珠炸開，“慧娘她抓了多少凡人？“
霧中突然傳來尖笑，是慧娘的聲音，卻像被無數人同時發出，刺耳得讓人頭疼：“九金雲，你當這塔是那麼好進的？
三百年前你毀了轉靈篇前六頁，今日我便用這霧，讓你親眼看著你的愛人“
“閉嘴！“南華的紫電突然暴漲，直劈向霧中聲源。
黑霧被劈散的刹那，九金雲瞥見霧裡浮著數張青灰色的臉——都是被抽乾靈氣的凡人，眼球凸出，嘴角還沾著未乾的血。
她胃裡一陣翻湧，金焰不受控地燒紅了半邊天。
鳳族血脈裡的“金焰焚天“開始躁動，皮膚下的金紋刺痛，像要破體而出。
南華立刻握住她的手，神骨的涼意順著掌心湧來，替她壓下血脈的灼燒：“雲兒，看著我。“
九金雲深吸一口氣。
她能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能感覺到靈凰在頭頂盤旋時金羽掃過的風，能聞到南華身上龍涎香混著血鏽的味道——那是他剛剛強行催發神骨的代價。
“蒼翎！“南華突然喚道，“翼族的鷹眼可還在？“
一直沉默的翼族首領這才動了。
蒼翎眯起眼，瞳孔瞬間變成豎線，像獵鷹般掃過四周密林。
他的指尖在樹乾上敲出三下，那是翼族特有的暗號：“西北方三十丈，有棵老鬆的枝椏朝左偏了半寸——是人為做的標記。“
九金雲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老鬆的枝椏間確實纏著根紅繩，和慧娘發髻上的紅珊瑚同色。
她突然明白——這陷阱根本不是要殺他們，而是要引他們走特定的路。
“走那條路。“南華當機立斷，“玄霄斷後，靈凰探路。“
隊伍開始移動時，黑霧明顯躁動起來，有幾縷甚至凝成爪狀，抓向九金雲的後背。
她反手拍出金焰，卻見黑霧在碰到火焰的瞬間，竟化作一張人臉——是東華帝君的臉，嘴角咧到耳根：“九金雲，你可知轉靈篇最後一頁寫的是用七世輪回者的命魂做引？“
九金雲的腳步猛地一頓。
三百年前她魂飛時，聽見的那句“七世輪回，我必尋你“突然在耳邊炸響。
她轉頭看向南華，卻見他的神骨泛起幽藍光芒——那是過度使用的征兆。
“彆信他。“南華將她護在身後，“東華當年參與屠鳳族，最會用言語擾亂人心。“
九金雲攥緊他的衣角。
她能感覺到他的神骨在發燙，像塊燒紅的鐵，可他的背依然挺得筆直，像座山。
她突然想起前世，他也是這樣，用背替她擋下所有刀箭，說“我在“。
黑霧終究沒能追上他們。
當老鬆的紅繩出現在眼前時，蒼翎已扒開了掩蓋在灌木叢下的小徑。
那路窄得隻能容一人通過，兩側是帶刺的野薔薇，卻意外地沒有霧氣——顯然有人定期清理。
“慧娘要我們走這條路。“九金雲摸著岩壁上新鮮的刮痕，“但她沒想到翼族能識破標記。“
南華的指尖在“天雷引“上輕輕一彈，紫電順著岩壁遊走，照出更深的痕跡：“這是三百年前的刻痕，和金蓮天池的禁術紋路一樣。“
九金雲的心猛地一跳。
三百年前她毀轉靈篇時，最後一頁的血字突然浮現在腦海：“渡儘七世因果者，需以命魂為引“難道這小徑，是當年她留下的？
“走。“南華拉著她的手，“不管前麵是什麼，我們一起看。“
當禁術之塔的塔門終於出現在眼前時，晨霧剛好散儘。
九金雲仰起頭，塔尖的怨氣在陽光下泛著紫黑，像團化不開的濃墨。
塔門半開著，門內透出的光比夜色還暗，隱約能聽見嬰兒的啼哭——和前一夜他們聽到的一模一樣。
“這塔在等我們。“九金雲輕聲說。
她的金焰在掌心躍動，這次沒有灼燒的痛，反而像在回應什麼。
靈凰突然俯衝下來，金羽掃過她的臉頰，發出清鳴——那是前世他們約定的“安全“信號。
南華鬆開她的手，卻又在她要踏入門內時，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拇指摩挲著她腕間的鳳鱗，聲音低得像歎息：“若裡麵要我用命換你。“
“那我便用命換你。“九金雲打斷他。
她踮腳吻了吻他的唇角，金焰和紫電在兩人之間纏繞，像兩簇要燒穿宿命的火，“三百年前你說我必尋你，這一世，換我守你。“
塔門在他們身後緩緩閉合。
門內的光線驟然暗了下來，隻有石壁上的幽冥火泛著幽藍，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九金雲聽見自己的心跳在空蕩的塔裡回響，聽見南華的“天雷引“發出嗡鳴，還聽見
一聲極輕的，類似於書頁翻動的聲音。
（塔內的昏暗寂靜裡，某層閣樓的案幾上，《幽冥禁術·轉靈篇》的最後一頁正緩緩展開，血字在幽冥火下泛著妖異的光，像在等待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