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疾馳,顛簸異常。
幸好車內三人都不是常人,春棠養血到了筋骨齊鳴,福滿更是一階巔峰的小高手。
這才一路堅持,沒有吐在馬車裡麵。
大概過了兩個小時,直到日頭即將爬上中天,幾人終於到了王家村地界。
到了村口,馬車倏然停了下來。
李薇突然聽到,駕車的小太監王貴,呼吸驀地變得粗重起來。
當然,她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李薇眸光微凝,即便隔著車簾,她也能“看”清外邊的情形。
此刻,村口的曬穀場上,黑壓壓的擠了近百號人。
看打扮,應當是當地的村民。
他們大多衣衫襤褸,補丁疊著補丁,麵色蠟黃,眼中滿是驚懼與麻木。
所有人聚在一塊兒,瑟縮著,被十幾個手持棍棒、滿臉橫肉的打手團團圍住,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人群最前方,一株老樹上,由粗麻繩懸著兩具須發皆白,瘦的如同一把乾柴的老人屍體。
他們的身軀上,布滿了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割傷。
此時,仍有血液不斷流淌。
而在老樹下方,井邊,一對形容枯槁的中年男女被兩個打手死死按跪在地上,正對著黑洞洞的井口,拚命掙紮,發出淒厲的哭嚎。
另有一個管事兒打扮的家夥,臉上滿是肆無忌憚的獰笑,手中緊緊壓著滾軸,似乎隨時準備將什麼東西沉入井底。
車轅上,王貴的,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帶著哭腔低喚:“叔嬸兒”
李薇深吸一口氣,胸中那股自出城以來便不斷積鬱的戾氣,此刻已然沸騰。
她屈指一彈。
錚——!
一道細微卻淩厲無匹的劍吟驟然響起。
圍著村民的十幾個打手,頭顱便像是被無形利刃瞬間削斷,齊刷刷地衝天而起,血泉噴湧。
腥熱的液體潑灑在最外圈的村民身上,也濺到了那對被按在井邊的男女臉上。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血腥異變驚呆了,一時間竟忘了動作。
隻有那對兒男女率先反應過來。
沒了打手的束縛,他們像是瘋了一般,連滾帶爬地撲到井邊,一把推開那個同樣被嚇傻的管事。
男人紅著眼,女人則泣不成聲,兩人合力,發瘋似的猛轉牽連著井繩的滾軸。
不多時,一個濕淋淋的小小身影被倒吊著提了上來。
那是個六七歲的男孩兒,渾身濕透,小臉青紫,看著已沒了生息。
婦人顫抖著伸出手,探向孩子的鼻息。
下一刻,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整個人癱軟下去,捶地痛哭:“我的兒啊——!”
男人僵立在原地,原本因恐懼和悲痛而扭曲的麵容,漸漸被一種可怖的凶戾所取代。
他猛地轉頭,血紅的目光死死盯住了不遠處,一個身著棉布長袍、二十出頭、作讀書人打扮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身邊還站著幾個家丁,此刻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腿肚子篩糠似的抖個不停。
他們想跑,卻駭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像是被釘在了原地,除了眼珠子能驚恐地亂轉,竟是分毫動彈不得。
漢子並不知道家丁們的窘境,已經發狂的他一把抓起草垛邊靠著的鐮刀,如野獸般低吼一聲,徑直衝向那年輕人。
年輕人見此情形,也想跑,可惜,同樣無法動彈。
他嚇得屎尿齊流的同時,漢子已砍倒了兩個家丁,衝到他麵前。
在他絕望的視線中,鏽跡斑斑的鐮刀高高揚起,然後猛然揮下。
一刀!兩刀!三刀!
無數刀
噗嗤!噗嗤!噗嗤!
周圍村民先是呆呆的看著,繼而,一股血勇猛地衝上了頭。
也不知是誰第一個嘶吼出聲:“殺了他們!報仇!報仇!”
“殺了這群畜生!”
刹那間,近百村民,不論男女老少,嘶吼著,咆哮著,向著曬穀場上那些被定住、無法反抗的家丁們一擁而上。
鐮刀、柴刀、斧頭、鋤頭平日裡賴以活命的農具,此刻都化作了複仇的利器,狠狠地劈砍下去。
不過片刻功夫,曬穀場上便隻剩下了一堆堆破碎的衣物和幾灘刺目的血紅。
待到一切平息,村民們喘著粗氣,看著滿地狼藉,有些人開始發抖,有些人則茫然四顧。
這時,他們才注意到,井邊那孩童小小的屍身旁,不知何時,竟多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美得不像凡人,肌膚勝雪,眉目如畫,一身素雅的衣衫,卻掩不住絕世的風華。
這些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搜腸刮肚也想不出什麼詞兒來形容她的容貌。
隻覺得,王老爺去年新納的那位揚州瘦馬,怕是連給這位提鞋都不配。
此時,這位仙女兒正蹲下身,一隻手掌輕輕按在溺亡孩子王狗兒的胸口。
淡淡的、柔和的白光從她掌心滲出,籠罩著孩子小小的身體。
片刻,本已沒了氣息的王狗兒,身子竟微微哆嗦了幾下,猛地嗆咳起來,連吐出好幾口水,然後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娘哇——”
一聲虛弱的哭啼在曬穀場上回蕩著。
村民們驚呆了
這是起死回生!
難道,神仙下凡了?
撲通!撲通!撲通!
村民瞬間跪了一地,朝著李薇的方向拚命磕頭,哭喊著拜謝神仙搭救之恩。
那婦人抱著失而複得的兒子,喜極而泣,小心翼翼地抬頭,帶著一絲期盼,聲音發顫地問李薇:
“仙仙姑求求您,救救俺的公爹和婆婆吧”
李薇抬眼,望向那老槐樹上懸掛著的兩具屍身,輕輕搖了搖頭。
兩位老人,與那溺水假死的孩子不同,他們已死了太久。
她雖是六階,卻無法逆轉生死。
婦人見李薇搖頭,眼中光芒黯淡下去,卻也未曾糾纏,隻是抱著懷中漸漸有了活氣的王狗兒,再次重重叩首,感激李薇的救命之恩。
這時,春棠、福滿和那小太監王貴也終於擠開了跪了一地的人群,來到李薇身邊。
王貴一抬頭,便看到了樹上吊著的兩具屍體,那熟悉的樣子,頓時讓他如遭雷擊。
“爺——!奶——!”
他發出一聲淒厲的悲鳴,雙腿一軟,直接癱跪在地。
雙手捶打著地麵,哭得撕心裂肺,身子不住地抽搐。
那對兒剛剛遭逢大變的夫婦,見到王貴的模樣,又聽他哭喊,這才認出,他竟是自家那個自賣己身,給家裡換口糧的侄子。
他們本以為這孩子早些年就死在外麵了,萬沒想到今日竟會在此重逢。
隻是,這重逢的場景,卻是如此的慘烈。
想到悲切處,三人抱頭痛哭起來,一時間不能自己。
福滿見王貴如此失態,剛想開口訓斥幾句“成何體統”,卻被李薇抬手攔住了。
目光掃過曬穀場,看著這人間慘劇。
李薇麵沉如水地問福滿:“剛剛那些人,在做什麼?”
福滿躬著身子,小心回道:“回娘娘的話,看這情形,恐怕恐怕是在收‘秋老虎租’。”
“秋老虎租?”李薇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是什麼?”
福滿也是農家出身,解釋起來如數家珍。
“就是地主趁莊稼還未收割的時候,派人提前來收租子。”
“若是交不出,就得借他們的印子錢。而一旦借了印子錢,就掉進了他們的陷阱,用不了多久就會傾家蕩產。”
“到時候”
他話未說儘,因為,李薇臉上的寒霜,嚇得他不敢再說。
今日出宮,所見所聞,令李薇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抑鬱到了極點。
她咬著牙,死死盯著王貴:“王貴,那什麼王老爺的家,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