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三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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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如梭,彈指三載,便這般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山腳那方薑家新院,臨近晌午,劉家小子才走,院中清清淨淨。

薑義仍舊紮著樁,身如老樹,根似釘入泥土。

樁式看著尋常,卻自有幾分山石不動、流水不息的味道。

筋骨皮膜之間,仿佛有細流暗轉,沉沉實實地流轉其中。

不多時,柳秀蓮自山下老屋拎著食盒上來。

這些年她吐納漸熟,丹藥調息並進,氣息早已如春水不瀾,穩靜無波。

氣色也好了許多,眉眼間多了幾分從容清潤,添了些溫潤清和的神采。

她身側,薑曦也已是將近十歲的小姑娘了。

身量抽高了幾寸,麵皮雪白,眼珠烏黑,眉眼間靈氣十足,已隱隱有幾分初長成的秀氣模樣。

常年熬煉根骨,拳樁棍術一一不落,氣息走向間已透出一股順暢圓融的意味。

再熬上些時日,便能踏入“精滿”之境,氣血充盈,初窺門徑。

性子也比往年穩了幾分,不似小時候整日亂躥,像個沒拴牢的小猴兒。

可骨子裡的那股靈勁兒,終究壓也壓不住。

學堂後頭、院裡前頭,常能看見她拎著棍子招招式式,打得風聲獵獵、雞犬不寧。

薑曦正欲張口喚爹吃飯,手還未抬,衣角卻被人輕輕扯了一下。

她偏過頭去,見娘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眼神溫柔卻不容置喙。

小丫頭立時會意,腳步一收,母女二人便像對貓兒似的,輕手輕腳地繞過廊柱,悄然進了屋。

院中日頭正盛,光影一寸寸收短,照得地麵泛起溫意。

不多時,門扉“吱呀”一響,大兒薑明自外推門而入。

一身粗布素衣,肩上還帶著些紙墨塵氣,眉心間藏著幾分未散的經義文氣。

十六歲少年,身子早抽得筆挺,骨相愈顯,昔年的稚氣已然褪了大半。

目光沉靜,氣息內斂,舉止雖不張揚,卻自有股子藏鋒不露的勁頭,倒比那等板起臉的酸儒更有些骨血。

自一年前起,他便從岑夫子手中接過了學塾的教席。

起初雖顯青澀,但憑著古今幫主威望,倒也穩穩當當,能一言定堂。

就連最不服管的那幾個小子,也都規規矩矩坐得端正了。

到得如今,他大半心思早都鎖在書案之上。

日日抄經讀文,沉在紙墨之間,仿佛世間隻餘學塾那方小天地。

便是古今幫那攤子瑣事,也是管得越發不緊了。

平日練功打樁、堂務執事,統統扔給幾位堂主護法。

自己隻在收幫費那日現個身,點個賬。

修行一事,於他也不見得熱烈。

那“精滿氣足”的門檻,早早便邁了過去,起落呼吸間,自帶幾分沉穩老成。

可若再進一步,入那“神旺”之境,卻始終像隔著一層霧紗。

神意飄忽,時而凝成水麵月,時而散作風中絮,聚時不穩,散時不定,近在眼前,偏又握不住。

也不是不肯下功夫,反倒日日勤修,夜裡觀想也不曾落下,隻是這條路,確實催不得。

神功一道,講的是靜中悟,虛裡行,不容半點強求。

村裡村外,瞧著他的姑娘、媳婦家,也不在少數。

這幾年裡,送庚帖的,托媒人的,或打著燈籠直接上門的,前前後後也湊了一小摞。

可這少年郎,生得便是一副倔脾氣。

問起來,隻低聲一句:“尚未定性,心在書卷。”

語氣溫和,話裡卻連半分轉圜的餘地也沒留。

薑義聽得多了,心裡便也淡了。

終身大事,急不得,也催不得。

兒大不由爹,凡事有因有果,莫不如順水推舟。

院中人來來往往,薑義卻仍舊紮著樁。

腳下如釘入泥岩,身如老樹盤根,拳架開合之間,氣息如雲卷雲舒,起伏不驚。

一呼一吸,皮肉筋骨便似隨之鼓蕩輕鳴。

那股從丹田升起的暖流,沿著經絡緩緩遊走,既不急也不澀,猶如春水初融。

空處填滿,滿而不溢。

這便是傳說中的“精滿”之境。

薑義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睜眼望天。

眸中不見喜色,也無得意,隻有一點了然,卻覺本該如此。

十年打熬,十年不輟,如今終是水到渠成。

抹了抹額上汗珠,提步進屋。

前腳才踏進門檻,身側便飛撲來一團影子。

薑曦像個炸了線的小炮仗,一下撲到他跟前,仰起臉來,笑眼彎彎,喚了聲:

“恭喜爹爹!”

語氣裡藏不住的雀躍,還透著點得意。

這丫頭心念早靜,常與柳秀蓮一同在燈下誦那卷《坐忘論》,心神通明,對氣機流轉尤為敏感。

薑義體內一身精氣,已然圓融如一。

旁人或覺不出端倪,她們娘兒倆卻是一眼望穿。

薑義原不覺這般成就有什麼好張揚,無非是十年裡一步步踩過來的實腳。

可見閨女這般模樣,還是笑著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語氣輕鬆地道了句:

“你也快了,接著用功就是。”

飯後天光正好,院中一派清寧,微風吹得屋簷下的枝葉直打轉。

屋後那片靈果林,如今早已不複稚嫩模樣。

枝葉繁盛,樹影交錯,正好將院後的那方坡地圍成一處靜謐天地。

幾株長得最歡的樹上,枝頭早悄悄掛上了些青果,個頭不大,外皮卻泛著一層淡淡的靈光。

風拂枝動,那些靈果輕輕顫了顫,像是也曉得自己出身不凡,晃得有些得意。

連帶屋前屋後,那縷縷靈氣,也早已不是後院獨有的景致。

靈氣像夜潮一樣,一寸寸漫過柴垛、石階、雞窩、草堆,順著牆根緩緩往山腳外滲去。

到如今,已逼近那片藥地邊緣。

眼睛瞧不見,鼻子也嗅不出香來。

可人站在田地中,隻要靜下心,閉上眼,總能覺出天地沉了幾分、心跳穩了幾拍,呼吸也順暢了許多。

比起當年種下樹苗時的模樣,確實是判若兩境。

薑義得了閒,也不再忙活,回了屋裡稍歇。

盤膝斂氣,靜心凝神,體內鼓脹如潮的精氣便漸漸歸於平和。

如秋水入池,既不動聲色,也無半點躁意。

薑義這才凝思,緩緩將那卷《太上老君說常清淨經》從記憶裡翻出來,一句一句地在心頭細細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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