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一聲響亮的啼哭破空而出,穿牆透瓦,直往院子裡鑽。
脆生生地一響,倒像是要叫整個薑家都聽見他來了。
薑家第二個孫輩,在一家子心心念念期盼下,終於是呱呱墜地了。
李家請來的老穩婆眼明手快,手裡還捧著那團皺巴巴的小家夥,嘴上已連聲報喜:
“恭喜老爺、老太爺,又添了位少爺,生得結實極了!”
薑亮聽得這話,臉上登時綻開花來,笑得眉毛都快飛了起來,鼻尖冒汗,眼裡冒光。
趕緊兩步迎上,伸手抱了那小東西,又巴巴地捧著往父母兄妹跟前湊,恨不能叫每個人都親手摸摸,看個清楚。
薑義站在一旁,麵上雖也帶了笑,眼底卻先收了神。
掌心一撫,指尖輕按那新生嬰孩的骨節與脈息。
隻覺筋骨生得勻稱緊實,氣息沉穩,雖初啼人世,卻已有些底氣在裡頭。
果然不出所料。
李文雅這幾年自生下薑鋒後,日日修那呼吸法,又添了兩年火候。
尤其這回回到兩界村之後,家中靈氣充裕,地裡地脈順和。
加之益氣丹吃得勤,樁功也練得勤,這半年間,可真是補足了根底。
這才能一胎養得比一胎壯,養出這樣個小家夥。
薑義不自覺微微點頭,心下暗讚,對那呼吸法更生幾分敬畏。
這頭還在想著,那頭薑亮那小子便急吼吼把早想好的名字喊了出來,聲如撞鐘:
“就叫薑銳!銳利的‘銳’!”
名字依舊尋常無奇,卻藏了他滿心的期盼。
盼著這孩子長得精神,性子利落,將來有棱有角,走路帶風。
那小崽子得了新名,被抱著轉了幾圈,卻未聽見哭聲,反倒手腳有勁地胡亂揮舞起來。
倒像是應了這“銳”字,先叫人不敢小覷了去。
薑義自是沒意見,樂嗬嗬地從兒子手裡接過那團熱騰騰的小肉球。
捧在手裡,左瞧右瞧,怎麼看怎麼順眼,連那皺巴巴的小臉都帶著幾分討喜,一時竟有些舍不得撒手。
一家子你抱一輪我抱一輪,屋裡話倒不多,笑意卻早淌得滿了窗欞角落。
薑亮抱完娃娃,臉上笑得發燙,眼裡還掛著點沒來得及收的驕傲,卻不聲不響地從邊角溜了出去。
他早早便收拾出一間小屋。
今兒這會兒,又悄悄摸進去,從床褥到窗欞,從簾子厚薄到牆角通風,一樣樣又摸了一遍。
這屋子選得極仔細。
離李文雅那堆藥書遠,離大哥那間放書的屋子更遠。
便是院後那片講學的寒地,也遠遠地隔開了,又添了兩層厚實布幔。
務求叫那講學聲,半點風聲都飄不進來。
這回,他是吸取了大兒的教訓。
當初薑鋒那小子,怎麼就走了岔道,拳腳功夫丟一邊,背文抄句子倒是上了癮。
還不是自個兒那陣子忙得腳打後腦勺,家裡頭放著沒管好。
一邊是媳婦翻醫經,一邊是大哥教書文,三天兩頭地念,活活把個好胚子薰成了個書卷氣上頭的小書生。
這回,為免二兒也誤入“歧途”。
薑亮雖不敢當著爹明言,卻是鐵了心要盯牢的。
少說也要等到走路走得穩,拳頭攥得緊,膽氣長出來、骨頭硬起來,才許他碰那紙墨書卷。
……
眨眼三年。
薑義仍在那幾畝薄地上打轉。
閒下來歇口氣,站在地頭望一圈,竟覺風裡都帶著股子藥香,甜津津的。
早年親手開出來的三畝果林、五畝藥地,如今被靈氣浸得透,地頭泛著一層隱隱潤光,連泥土都透出幾分生氣來。
那些靈果靈藥也都種下了茬,成了村裡人嘴裡念叨不完的寶地。
薑鋒就在一旁跟著轉悠,一邊抹著鼻涕,一邊不嫌煩地發問。
左一句:“阿爺,這是什麼草?”右一句:“這能治什麼病?”
大孫子如今才五歲半,按理說正是貓狗都嫌、成天撲騰打滾的年紀。
偏他那性子,跟他那隻知道在地上打滾的爹全然不像。
不愛亂跑,倒愛跟著大人屁股後頭團團轉。
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問起話來沒個停。
跟著阿爺認藥草,跟著娘親翻醫書。
有時候乾脆一屁股坐到李郎中藥鋪那條長凳上,看人抓藥包藥,能看個大半天,眼都不眨一下。
村裡人看見了都笑,說這娃兒性子隨娘,分明是個小郎中胚子。
這兩年開了蒙,認了字,跟著他大伯聽書,也聽得津津有味。
比起他爹來,這小子倒像骨縫裡添了幾分靜氣,坐得住、聽得進,還能記得牢。
薑義私下琢磨,怕不是真被家裡那股子書氣薰出來的。
他大伯倒是滿意得很,隻笑著說了一句:“有慧根,吃得進這碗飯。”
說起來,這孩子雖對打打殺殺沒多少興致,可到底底子在那裡放著。
筋骨生得好,氣息也沉得住,再加上如今薑家丹藥不缺、靈氣不短。
哪怕每日隻是跟著大人打幾趟樁、走幾式拳,不疾不徐地磨著,也是一日一個樣,進得飛快。
有時候連益氣丹都懶得吃。
隻消不上新宅那靈氣最旺的地界,在這藥地裡晃蕩上小半天,也照樣氣血翻湧、暖流周身,走路都帶風。
薑義瞧著,心裡也樂開了花。
孫兒有根骨,性子又穩,還偏生對藥理起了興趣,他便也懶得攔,索性順水推舟,一把扶著往裡帶。
一日三頓之外,便是捏著那雙還帶奶氣的小手,教他辨草識藥,細細講起藥性藥理,一講就是小半晌。
心裡頭已有了打算。
再過些時日,根基穩當了,便送去劉家莊子,學那一手熬藥煉丹的營生。
如今藥地在握,靈材不缺,手頭練練也不心疼。
若是他真能折騰出些名堂來,那可就是自種自收,自煉自用,省力又省銀,正合薑義心意。
正想著,田埂頭晃出一道小小人影。
白白嫩嫩,晃晃悠悠,一手捧著個粗瓷大碗,步子雖不穩,神情卻鄭重得很。
正是那小孫兒薑銳,來給阿爺和大哥送水的。
這片藥地雖隻算靈地邊緣,靈氣不算凶猛,卻也非凡俗可比。
尋常人站上片刻,隻覺心頭發脹、四肢泛麻。
偏那小子才三歲出頭,已能自個兒在田埂上跑個來回,步子穩,臉不紅氣不喘,氣息收得平平順順。
單憑這副底子,便足叫人服氣。
說他是薑家至今天資最好的一個,半點也不誇張。
至於性子,倒真像極了他那愛鬨騰的爹。
也不知是不是薑亮那一套“防書如防賊”的法子真見了成效。
這小子自打斷奶起,就沒在書堆邊上待過三息。
整日裡屋裡屋外地跑,雞還沒叫就嚷著要紮馬步,跟著大人比劃拳腳,胳膊腿兒甩得虎虎生風。
一眼望去,倒還真像個習武的好坯子。
薑義接過那隻粗瓷大碗,碗底還有點餘熱。
心裡一軟,低頭摸了摸小孫兒的腦袋,嘴裡順口誇了幾句。
正想轉身去果林那邊,挑幾個靈氣不那麼烈的果子,給兩個小家夥補補身子。
村道儘頭,一道人影風一樣撲將而來。
人還沒到,聲音先透了出來,帶著幾分踉蹌、幾分火急火燎:
“薑家主,不得了啦!那頭熊妖闖進莊子了!少莊主正帶人纏著,快請您過去援手!”
是劉家莊裡的人,嗓子焦焦的,氣裡卻夾著一絲驚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