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民檔案
程墨白踉蹌著撞進三山街時,右臂燒傷的皮肉正與軍裝布料粘連撕扯,他靠在明代永樂年間立的"烏衣巷"石碑上大口喘氣,青石板上蜿蜒的血跡突然被雨水衝散,那是從火神廟方向漂來的血雨,混著古秦淮河沉澱了六百年的脂粉香灰。
"造孽啊"
蒼老的歎息從斷牆後傳來,程墨白握緊毛瑟槍轉過巷角,看見一個穿灰布長衫的背影正在焚燒文件。
青白胡須被火舌舔得卷曲的老者,竟用紫金山天文台的黃銅星象儀當火鉗,民國二十年的《首都計劃》設計圖在火盆裡蜷成灰蝶。
"您是周教授?"程墨白認出金陵大學地理係周教授那根永不離身的癭木手杖,杖頭鑲嵌的六分儀已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沾著腦漿的日式刺刀。
老者猛然轉身,火光照亮了他左頰的黥麵,"反滿抗日"四個隸書小字,這是三年前偽滿洲國監獄留下的印記,他缺了三指的手掌拍在板車上,震落某本泛著屍臭的檔案冊:"墨白,你把這些送到寧海路5號!"
程墨白翻開最上層的藍皮檔案,瞳孔驟然收縮,這哪是什麼戶籍資料,分明是標著"金陵大學地質勘探隊"的城防工事圖!玄武湖底暗堡的通風口偽裝成荷花莖、雨花台地雷陣的引爆點藏在放生池石碑每處機密都蓋著孔祥熙的"絕密"鋼印。
"當年給馮玉祥做幕僚時"周教授突然劇烈咳嗽,吐出半顆帶血的臼齒,"他在湯山溶洞藏了批德械地圖就縫在"他枯瘦的手指突然插進程墨白腰間槍傷,蘸著血在板車擋板畫出三足烏圖案。
日軍摩托車引擎的轟鳴撕裂雨幕,周教授將星象儀砸向火盆,飛濺的炭火遮擋了兩人的身影,老者從懷中掏出塊懷表塞進程墨白掌心,表鏈上串著半枚燕京大學校徽:"告訴司徒雷登校長當年他藏在頤和園佛香閣的"
子彈穿透紙堆的瞬間,程墨白看清懷表蓋裡的照片,1931年九一八前夕,燕大抗日救國會的合影。穿長衫的周教授與西裝革履的司徒雷登並肩而立,背景是未名湖畔的"反日救亡"橫幅。
"走啊!"老者胸口中彈跌入火盆,燃燒的長衫下竟露出滿背刺青,整幅用顏體小楷刺就的《抗戰宣言》,"擁護國民政府"的字樣在火焰中扭曲成猙獰的圖騰。
笠原幸雄的軍靴踏碎燃燒的檔案冊,白手套從餘燼中拈起片未燃儘的絹布,程墨白翻滾著撞倒板車,某本檔案夾層裡滑出地質錘標本,紫水晶上刻著湯山溶洞的經緯度坐標。
"程さん、こんな所で再會できるとはな。"(程先生,竟能在此重逢)笠原的圓框眼鏡映著衝天火光,刀尖挑起塊焦黑的皮膚組織,"周桑背上的活體書法,比天津時進步多了吧?"
板車底部的暗格突然彈開,程墨白抓住彈出的德製k手槍連發三槍,子彈在笠原的防爆盾上擦出火星,卻打碎了街邊"金陵刻經處"的百年經版,唐代玄奘譯本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木雕碎屑紛飛,混著血雨飄落在周教授焦黑的遺體上。
"教授最後想說的是司徒雷登藏的軍火?還是佛香閣裡的"程墨白在巷尾疾奔時突然怔住,懷表背麵用顯微雕刻技術刻著段《永樂大典》殘卷,某行小字被血漬浸染得忽隱忽現:
"太祖建都應天府,於清涼山設火藥局,內貯洪武神機炮三百尊"
安全區謎團
程墨白拖著板車撞開寧海路路障時,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哥特式鐘樓正敲響喪鐘般的報時,安全區鐵門前堆著五具屍體,三個胸口縫著"良民證"的老者,兩個被刺刀挑破肚腸的孕婦,腸衣上還粘著日文報紙殘片《東京日日新聞》的"百人斬"報道。
"中國軍官不得入內!"
鐵門吱呀開了一掌寬的縫,瑪格麗特·特拉斯勒的金發盤成嚴苛的發髻,漿洗到發硬的立領浸著褐色血漬,她胸前銀十字架隨動作搖晃,在程墨白燒焦的領章上投下一小塊光斑,正好映出青天白日徽殘缺的"日"字。
"《安全區守則》用六國文字印了二十萬份。"女傳教士德語口音的中文像在朗誦《聖經》,手指卻神經質地摩挲門框暗格,那裡藏著把柯爾特袖珍手槍,"您肩章的火藥殘渣會害死"
板車突然傾斜,某本貼著"中央醫院"標簽的檔案滑落,程墨白伸手去抓的瞬間,瑪格麗特瞳孔突然收縮,檔案夾層裡露出半截國軍將校呢大衣,金絲鑲邊的袖章上,赫然是教導總隊參謀長邱清泉的姓名牌!
"上帝啊!"瑪格麗特突然改用蘇北口音,鐵門鉸鏈發出刺耳摩擦聲,程墨白被拽進門的刹那,子彈在花崗岩門柱上炸開火星,斜對麵金陵神學院的彩繪玻璃窗後,日軍狙擊手的九七式狙擊槍反光一閃而逝。
洗衣房蒸汽混著屍臭撲麵而來,瑪格麗特扯開板車上偽裝的戶籍檔案,二十多套沾著腦漿的日軍軍服轟然散落,最底層的防水布裡裹著台萊卡相機,膠卷筒上刻著德文"天津靜生生物實驗室·1934"。
"葉的鳳凰簪。"瑪格麗特突然拔下銅簪,簪頭暗格彈出半片微型膠卷,"去年七月七日,她在盧溝橋就是用這個劃破了香月清司的喉嚨。"
程墨白渾身劇震,簪頭葉脈紋路與葉知秋遺留的懷表鏈完美契合,膠卷顯影液般浮現記憶:1935年協和醫院地下實驗室,葉知秋將簪子刺入某具活體實驗標本的太陽穴,那日軍大尉後背紋著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的黑龍徽記。
"威爾遜醫生在鼓樓醫院解剖室。"瑪格麗特突然割開自己修女服襯裙,露出大腿內側的刺青,用希伯來文寫的"以賽亞書21:6",旁邊卻紋著滿鐵調查部的櫻花暗碼,"告訴他,平沼騏一郎內閣的'黃金百合'檔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