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片在程暖的錢包裡躺了三天。
每當她打開錢包付賬時，那張黑色燙金的名片就會映入眼簾，像一塊無法忽視的疤痕。第四天早晨，她終於忍不住將它取出來，放在咖啡店的收銀台上，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上麵，“周暮遠“三個字閃閃發光。
“暖暖姐，這張名片好高級啊！“小雨湊過來，好奇地用手指輕輕觸碰名片邊緣，“遠見科技這不是那家很火的環保材料公司嗎？“
程暖的手停在半空。“你知道這家公司？“
“當然啦！上周財經新聞才報道過，他們研發的新型可降解包裝材料拿到了國際大獎。“小雨興奮地拿出手機，快速搜索後遞給程暖，“你看，就是這個。“
手機屏幕上是一篇財經報道，配圖中周暮遠身著深藍色西裝，站在領獎台上，麵帶得體的微笑。文章標題赫然寫著《遠見科技ceo周暮遠：用中國創新解決全球環保難題》。
程暖的指尖微微發涼。她記得大學時的周暮遠總是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在實驗室裡通宵達旦，眼睛裡閃爍著對科學純粹的熱愛。那時的他常說：“科技應該讓世界變得更好，而不是隻為了賺錢。“
“暖暖姐？你沒事吧？“小雨擔憂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沒事。“程暖將手機還給小雨，勉強笑了笑，“我隻是沒想到他這麼成功了。“
她低頭看著那張名片，突然意識到自己與周暮遠之間橫亙著的不僅是七年的時光，還有社會地位的巨大差距。一個念頭在她心中盤旋：或許那張名片和多餘的小費隻是禮貌性的客套，而非真正的邀約。
“要打給他嗎？“小雨眨著眼睛問。
程暖搖搖頭，將名片重新塞回錢包。“隻是歸還多餘的小費而已。“她對自己說。
但當天晚上，當咖啡店打烊，程暖獨自在吧台清點當日收入時，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錢包上。最終，她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小心翼翼地輸入那個號碼。
電話接通得很快，仿佛對方一直在等待。
“你好，我是周暮遠。“那個熟悉的聲音通過電波傳來，比記憶中更加沉穩。
程暖的喉嚨突然發緊。“是我，程暖。“她停頓了一下，“關於那天的小費，你給得太多了。“
電話那頭有幾秒鐘的沉默，程暖幾乎能想象周暮遠微微皺眉的樣子。
“隻是一點心意。“他終於開口，“你的咖啡值得這個價格。“
“不，這不符合店裡的規定。“程暖堅持道，“我想把多餘的部分還給你。“
“那明天我去店裡取？“
程暖咬了咬下唇。“明天店裡人多，不太方便。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打烊後來，八點半左右。“
“好。“他的回答簡短而迅速，仿佛擔心她會改變主意。
掛斷電話後，程暖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已經微微出汗。她盯著手機屏幕，上麵顯示通話時長隻有58秒，卻讓她的心跳快得像剛跑完一場馬拉鬆。
第二天，程暖比平時更加仔細地打掃咖啡店。她換了新的桌布，在角落裡擺上一小瓶新鮮的洋甘菊，甚至重新整理了展示櫃中的甜品。當門鈴在八點二十五分準時響起時，她正在擦拭已經一塵不染的咖啡機。
周暮遠推門而入，這次他穿著休閒的深灰色針織衫和黑色長褲，比上次見麵時顯得隨意許多。他手裡拿著一個精致的紙袋，上麵印著某家高端食品店的lo。
“準時赴約。“他微微笑了笑，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咖啡店，“生意不錯？“
“還行。“程暖從櫃台下拿出一個信封，“這是多餘的錢。“
周暮遠沒有立即接過信封，而是將手中的紙袋放在吧台上。“給你的。埃塞俄比亞耶加雪菲的新產季豆子，記得你以前最喜歡這個風味。“
程暖愣住了。七年過去，他居然還記得她的咖啡偏好。她小心翼翼地接過紙袋，打開一看，裡麵確實是上等的耶加雪菲咖啡豆，香氣透過包裝袋隱約可聞。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就當是我存在這裡的咖啡豆，以後來喝的時候用。“周暮遠拉開吧台前的高腳凳坐下，“現在，能給我做一杯嗎？用這個豆子。“
程暖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她熟練地開始研磨咖啡豆，熱水衝入濾杯的瞬間，濃鬱的果香立刻彌漫開來。
“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她盯著咖啡壺，不敢抬頭看他。
“忙。“周暮遠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創業比想象中艱難，但總算有些成績。“
“我看到新聞了，恭喜你。“
“謝謝。“他停頓了一下，“你呢？這家店開了三年？“
“嗯，從零開始的。“程暖將衝好的咖啡遞給他，“一開始很艱難，現在總算有了一批固定客人。“
兩人就這樣小心翼翼地交談著，像在雷區中行走，謹慎地避開任何可能引發爆炸的話題。他們聊咖啡，聊天氣，聊這座城市七年來的變化，唯獨不聊那個夏天，不聊那場撕裂他們的爭吵，不聊之後各自流過的眼淚。
周暮遠啜飲了一口咖啡，眼睛微微眯起。“味道和大學時一樣好。“
程暖正想回應，咖啡店的門突然被推開，一個身著筆挺西裝的男人大步走了進來。
“果然在這裡。“來人冷冷地說，銳利的目光掃過程暖，像在評估一件商品的價值，“暮遠，董事們在等你，電話也不接。“
周暮遠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徐世謙，我說過會準時參加視頻會議。“
“還有二十分鐘就開始了，從這兒到公司至少需要十五分鐘。“被稱作徐世謙的男人不耐煩地看著手表，“而且你明知道今晚的會議有多重要。“
周暮遠歎了口氣，轉向程暖。“抱歉，我得走了。“
程暖點點頭，努力保持微笑。“工作要緊。“
徐世謙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最後定格在程暖臉上。“這位就是傳說中的程暖？“他的語氣中帶著微妙的嘲諷，“久仰大名。“
程暖感到一陣不適，但她還是伸出手。“你好。“
徐世謙隻是輕輕碰了碰她的指尖就立刻收回，仿佛怕被傳染什麼疾病。“暮遠，我們真的該走了。“
周暮遠站起身，猶豫了一下，對程暖說：“改天再聊。“
“嗯，改天。“程暖機械地回應，看著兩人走向門口。
就在周暮遠即將踏出店門時，徐世謙突然回頭，對程暖露出一個不達眼底的微笑。“程小姐，暮遠現在肩負著幾百名員工的生計和數億的投資，希望你不要讓他分心。“
門關上的聲音在空蕩的咖啡店裡格外刺耳。程暖站在原地，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她慢慢走回吧台，發現周暮遠幾乎沒動那杯咖啡，而那個裝錢的信封還靜靜地躺在原處。
程暖拿起信封，突然覺得無比疲憊。她打開收銀台準備將信封放進去，一張折疊的紙條從裡麵滑落。她展開紙條，上麵是一個地址和簡短的一句話：“周六下午三點，如果你願意來。“
沒有署名，但那剛勁有力的筆跡她再熟悉不過。
程暖將紙條緊緊攥在手心，目光落在吧台上那袋昂貴的咖啡豆上。她應該去嗎？七年前的那場傷痛還曆曆在目，而現在的周暮遠顯然已經生活在與她完全不同的世界。更不用說那個徐世謙，他眼中的敵意幾乎不加掩飾。
正當她陷入沉思時，手機震動起來。是房東發來的短信：「程小姐，下季度起房租上調30，請儘快確認是否續租。」
程暖盯著手機屏幕，感到一陣眩暈。30的漲幅意味著她要麼減少利潤，要麼提高價格失去一部分老顧客。她環顧四周，這家小小的咖啡店傾注了她全部的心血和積蓄，每一處裝飾、每一張桌椅都經過精心挑選。現在，它可能麵臨生存危機。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張紙條上。周暮遠現在是個成功的企業家，也許他能給她一些建議？但另一個聲音立刻反駁：七年前你在他最困難的時候被推開，現在自己有困難就去找他，算什麼？
程暖深吸一口氣，將紙條和信封一起塞進圍裙口袋。她需要時間思考，需要權衡利弊。但在內心深處，一個小小的聲音已經給出了答案：周六下午，她會去那個地址，不為求助，隻為 closure，一個了結。
收拾完咖啡店，程暖鎖好門，走在回家的路上。夜空中繁星點點，讓她想起大學時和周暮遠躺在操場上看星星的夜晚。那時的他們以為未來充滿無限可能，卻不知道命運即將給他們上怎樣殘酷的一課。
轉過街角，程暖沒注意到馬路對麵停著一輛黑色轎車。車內的周暮遠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公寓樓門口，才示意司機開車。
“你確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副駕駛座上的徐世謙冷冷地問。
周暮遠沒有回答，隻是搖上車窗，將夜色和回憶一起關在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