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晨，程暖比往常醒得更早。
窗外的天空剛剛泛起魚肚白，她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枕邊那張已經被展開折疊多次的紙條。今天是周暮遠約定的日子，下午三點，那個地址。
手機顯示才五點半，但她已經毫無睡意。程暖索性起床，衝了個熱水澡，水珠順著她的發梢滴落，蒸汽在鏡麵上凝結成霧。她伸手擦出一片清晰，鏡中的自己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你到底在緊張什麼？“她對著鏡子喃喃自語，“隻是去見一個老朋友而已。“
但她的身體顯然不這麼認為——手心微微出汗，心跳也比平時快了幾分。
咖啡店周末八點開門，程暖提前一小時到達，開始準備原料和打掃衛生。機械性的工作讓她的思緒暫時平靜下來。當小雨推門進來時，程暖已經做好了所有開店準備。
“暖暖姐，你今天來得真早！“小雨放下背包，好奇地打量著異常整潔的咖啡店，“有什麼特彆活動嗎？“
程暖搖搖頭，遞給她一杯剛做好的拿鐵。“隻是想早點開始。今天下午我有事要出去，店裡就交給你了。“
小雨接過咖啡，眼睛突然亮起來。“是去見那個周先生嗎？“
程暖的手一抖，差點打翻自己的杯子。“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今天特彆不一樣。“小雨歪著頭思考，“像是要參加重要場合一樣。你甚至還畫了淡妝！平時周末你可是連粉底都不擦的。“
程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她確實比平時多花了一些時間在妝容上，選了更顯氣色的口紅和淡淡的眼影。這種變化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卻被小雨一眼看穿。
“隻是去見個老朋友。“程暖重複著早上的說辭，卻覺得這話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上午的客流比平時多，程暖忙得腳不沾地，暫時忘記了即將到來的約會。直到下午兩點，當她正在教一位新客人如何品鑒單品咖啡時，店門的風鈴響起，她抬頭看見周暮遠走了進來。
他今天穿著深藍色襯衫和休閒褲，比上次見麵時更加隨意。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輪廓。程暖的講解突然卡殼，那位客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抱歉，請稍等。“程暖對客人說完，快步走向周暮遠，“你怎麼來了？不是說下午三點“
“我知道。“周暮遠的聲音很低，隻有她能聽見，“我想先來喝杯咖啡，然後如果你不介意，我們可以一起去。“
程暖眨了眨眼，突然明白了他的體貼——他是不想讓她一個人赴約感到尷尬。“好，你先找個位置坐，我馬上過來。“
二十分鐘後，程暖交代完小雨注意事項，脫下圍裙走到周暮遠桌前。他已經喝完了咖啡，正在看手機郵件，眉頭微蹙。
“工作上的事？“程暖問道。
周暮遠立刻鎖上屏幕，將手機放回口袋。“沒什麼要緊的。準備好了嗎？“
走出咖啡店，周暮遠指了指停在路邊的一輛低調的深灰色轎車。“我的車在那邊。“
車內彌漫著淡淡的皮革和薄荷香氣，整潔得幾乎沒有生活痕跡。程暖係好安全帶，注意到中控台上放著一枚小小的銀杏葉書簽——和她店裡用的一模一樣。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地址是哪裡？“程暖假裝沒看見那枚書簽，轉移話題道。
“不遠，大概二十分鐘車程。“周暮遠啟動車子，“是我們公司的一個實驗基地。“
程暖點點頭，沒有追問。車窗外的景色從市中心的高樓逐漸變成郊區的低矮建築，兩人之間的沉默卻比路程更長。
終於，車子駛入一個工業園區，停在一棟不起眼的灰色建築前。周暮遠帶著程暖穿過幾道需要刷卡的安全門，最終來到一個寬敞的實驗室。
“這裡是我們研發可降解材料的地方。“周暮遠介紹道，語氣中帶著掩飾不住的自豪，“目前主攻方向是咖啡渣的再利用。“
程暖驚訝地環顧四周。實驗室裡擺放著各種儀器和設備，幾位穿著白大褂的研究人員正在忙碌。角落裡，一堆咖啡渣正在進行某種處理。
“你為什麼帶我來這裡？“程暖忍不住問道。
周暮遠示意她跟上，來到一個小型展示區。那裡陳列著各種由咖啡渣製成的產品——杯子、包裝材料、甚至布料樣品。
“三年前，我在商業雜誌上看到一篇關於獨立咖啡店的報道，主角是一位放棄高薪工作追逐夢想的女士。“周暮遠的聲音很輕，“那篇文章讓我想起了你。我開始關注咖啡行業，發現每年全球產生數百萬噸咖啡渣，大部分被當作垃圾處理。“
程暖的心跳加速，她伸手觸摸那些材料，質地出奇地好。“所以你想到了回收利用？“
“是的。我們研發的這種材料不僅可降解，還能在廢棄後作為肥料使用。“周暮遠拿起一個咖啡杯樣品，“目前正在和幾家連鎖店談合作，但“
“但什麼？“
“但效果不如預期。“他歎了口氣，“實驗室數據很好，實際應用卻出現各種問題。我想也許你能給我一些建議。畢竟你是真正的咖啡專家。“
程暖望著他認真的側臉，突然明白了這次見麵的真正目的。不是敘舊，不是和解，而是商業谘詢。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湧上心頭，但專業素養讓她很快調整好情緒。
“我可以看看你們的製作流程嗎？“
接下來的兩小時，程暖全神貫注地了解材料特性和製作工藝，提出幾點改進建議。周暮遠認真記下她的每句話，不時與研究人員討論可行性。他們之間的交流逐漸從生疏變得流暢，仿佛回到了大學時代一起完成課題的日子。
“已經五點半了。“周暮遠看了看手表，“餓了嗎？附近有家不錯的餐廳。“
程暖這才意識到時間過得如此之快，而她的確饑腸轆轆。“好啊。“
餐廳是家安靜的日式料理店，他們被安排在角落的包廂，窗外是精心設計的小庭院。點完餐後，周暮遠從包裡拿出一個文件夾。
“這是我們的初步合議。“他推給程暖，“如果你願意擔任項目顧問，遠見科技會支付相應的谘詢費。“
程暖翻開文件，看到那個數字時差點被茶水嗆到。“這太高了。“
“這是市場價。“周暮靜地說，“你的專業意見對我們很有價值。“
程暖合上文件夾，深吸一口氣。“周暮遠，你今天找我來，真的隻是為了這個項目嗎？“
包廂內突然安靜下來，隻有庭院裡的竹筒敲擊石頭發出規律的輕響。周暮遠的手指輕輕敲打著茶杯邊緣，似乎在斟酌詞句。
“不全是。“他終於開口，“我想見你，但不知道用什麼理由。這個項目是個不錯的借口。“
程暖的心臟像被一隻手輕輕捏住。“七年了，為什麼現在突然想見我？“
周暮遠的目光落在庭院裡的一株紅楓上。“上個月，我路過大學城那家我們常去的咖啡館，發現它關門了。站在那個空蕩蕩的店麵外，我突然意識到有些東西如果不去抓住，就真的永遠消失了。“
程暖想起那家叫“銀杏“的小咖啡館，他們曾在那裡度過了無數個下午。她曾聽說老板因病去世，店鋪也隨之關閉。
“所以你就來暖語喝咖啡？“她試圖讓語氣輕鬆些。
“我找了你兩年。“周暮遠的聲音低沉，“從看到那篇報道開始。但你換了電話號碼，搬了家，社交媒體也不活躍。直到上周那場雨“
服務員的到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精致的刺身和壽司擺滿桌麵，但兩人的食欲似乎都被剛才的對話衝淡了。
“嘗嘗這個金槍魚大腹，很新鮮。“周暮遠轉移話題，給程暖夾了一片。
他們開始聊起各自這些年的經曆，小心翼翼地避開那個夏天和分手的原因。程暖講述了她如何從連鎖咖啡店的普通員工做到區域經理，又為何放棄穩定工作開自己的小店；周暮遠則簡單描述了創業的艱辛和成就，但省略了那些孤獨的夜晚和無數次想聯係她的衝動。
晚餐結束時，窗外突然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
“看來要等一會兒了。“周暮遠看著窗外說，“我記得你總是怕雷聲。“
程暖微微驚訝。“你還記得？“
“很多事情我都記得。“他的目光太過直接，讓程暖不得不移開視線。
雨勢越來越大，他們決定冒雨返回。周暮遠的車停在幾十米外，儘管他撐開傘護住程暖，到達車前時兩人還是被淋濕了半邊身子。
“先送你回家？“周暮遠啟動車子問道。
程暖看了看時間，已經快九點了。“還是先回咖啡店吧，我得檢查一下關門情況，而且我的車還在那裡。“
當他們趕到咖啡店時，雨下得更大了。程暖發現小雨已經鎖好門離開了，但露台的遮陽傘被風吹得搖搖欲墜，幾把椅子也被刮倒在地。
“我去收拾一下！“程暖冒雨衝出去，周暮遠緊隨其後。
狂風幾乎要把傘吹翻，他們艱難地固定好遮陽傘，撿起散落的椅墊。就在程暖彎腰去抓一張被風吹走的桌布時，腳下一滑，周暮遠及時伸手扶住了她。
那一瞬間，他們靠得極近，周暮遠的呼吸拂過程暖濕漉漉的額頭。雨水順著他的下巴滴落，睫毛上掛著水珠，在街燈下閃閃發光。程暖能聞到他身上混合著雨水的淡淡古龍水香氣，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時間仿佛靜止了。程暖看見周暮遠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她的心跳快得幾乎要衝出胸膛，七年前那些親吻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緊接著震耳欲聾的雷聲驚醒了他們。周暮遠迅速鬆開手，後退一步。“我們還是進去吧。“
咖啡店內溫暖乾燥，程暖找出兩條乾淨毛巾，遞給周暮遠一條。兩人沉默地擦著頭發，剛才那一刻的曖昧還縈繞在空氣中。
“你全身都濕透了。“程暖打破沉默，“要不要換件衣服？我這裡有員工備用t恤，可能有點小“
周暮遠搖搖頭。“不用了，我車裡有外套。“他頓了頓，“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
程暖點點頭，突然不想一個人留在這空蕩蕩的咖啡店。“那份協議我會認真考慮的。“
“好。“周暮遠走到門口，又轉過身，“對了，周二開始我會出差兩周。回來後我能再來喝咖啡嗎？“
程暖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你知道營業時間的。“
周暮遠也笑了，那個笑容讓他看起來像極了大學時代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晚安，程暖。“
門關上後，程暖靠在吧台上，長舒一口氣。她的手機突然震動，是閨蜜林嘉的信息：「明天中午老地方吃飯？有八卦要分享！」
程暖回複了一個“好“字，然後開始收拾咖啡店。當她擦拭吧台時，發現周暮遠忘記帶走那份合議。她翻開文件，發現最後一頁用鉛筆寫了一行小字：“無論你是否接受顧問工作，都希望能有機會重新認識你。“
程暖將文件緊緊抱在胸前，感到一種久違的溫暖在心底蔓延。
第二天中午，程暖來到她和林嘉常去的意大利餐廳。林嘉已經坐在角落的位置，向她招手。
“天啊，你絕對猜不到我昨天見到了誰！“林嘉一見麵就興奮地說，她剪了利落的短發，比上次見麵時更顯乾練。
程暖剛想開口，林嘉就繼續道：“周暮遠！在科技園區那邊！他居然還記得我，還問我你的近況！“
程暖的叉子掉在盤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你昨天見到周暮遠了？“
“對啊，我去那邊采訪一家生物科技公司。“林嘉現在是某知名媒體的科技記者，“他變化好大，比以前更等等，“她突然眯起眼睛，“你為什麼這個表情？你們見過了？“
程暖知道瞞不過這位認識她十多年的閨蜜，隻好簡略地講述了上周的偶遇和昨天的會麵，當然省略了差點接吻的部分。
林嘉的表情從驚訝變成嚴肅。“暖暖，你得小心。那個男人曾經傷你多深，你忘了嗎？“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程暖攪動著麵前的意麵，“而且當年的事情可能比我們想象的複雜。“
“什麼意思？“
程暖搖搖頭。“我也不確定。隻是這次見麵，感覺他不像當年那麼絕情。“
林嘉放下叉子，嚴肅地看著程暖。“聽著，作為朋友我必須提醒你。周暮遠現在是什麼身份？科技新貴，億萬富翁。而你是什麼？一個小咖啡店老板。如果他又一次“
“我明白你的擔心。“程暖打斷她，“但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為愛盲目的女孩了。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林嘉歎了口氣，從包裡拿出一份資料。“那至少看看這個。我昨晚做了些功課，遠見科技最近確實在搞咖啡渣回收項目，但他們遇到了資金問題，有個叫徐世謙的合夥人背景很複雜。“
程暖翻看著資料，眉頭漸漸皺起。根據林嘉的調查，徐世謙似乎與幾家有黑曆史的企業有過關聯，而遠見科技最近一輪融資並不順利。
“這些還不能發表，隻是初步調查。“林嘉壓低聲音，“我隻是不想看你卷入什麼麻煩。“
程暖合上文件，心情複雜。“謝謝你，我會留意的。“
回家的路上，程暖不斷回想林嘉的警告和周暮遠溫柔的眼神。七年前那個雨夜，周暮遠也是這樣看著她，然後第二天就冷酷地提出了分手，沒有任何解釋。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包裡那份合議。這一次，她應該相信那個曾經背叛過她的男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