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胡街大多是商賈,天黑了也就開始打烊,更何況如今臘月,天氣越發冷了,打烊也就更早些。
忽聽得街口一陣車馬鈴響,夾雜著仆從的開道吆喝。
商賈們紛紛探出頭。
隻見崔氏崔硯之,竟帶著一群抬著禮盒的仆從,浩浩蕩蕩停在了鋪子外。
最惹眼的是幾匹雪白的駱駝,背上馱著波斯的金線緙絲。
“我的天爺,這得多少錢啊……”
尋常物件,這些個商賈大多見識過了,可白色的駱駝,當真稀有。
如今那賣胡麻餅的小子已經是使君了。
眾人也隻是心底發酸,隻恨當初人家落難時,為何不幫上一幫。
鋪子內,哥舒燕正與寧氏坐著閒聊,眼角餘光瞥見那堆晃眼的金銀玉器,又看了看崔硯之,柳眉微皺。
“博陵崔氏五房崔硯之,謹拜見夫人。”
崔硯之略低頭避視寧氏目光,叉手深揖。
“誒,可是來尋咱家二郎?”
寧氏正要起身,卻被哥舒燕輕輕拉住。
“沈郎在內屋,這兒貧寒,沒什麼下人伺候,還望體諒些個。”哥舒燕語氣清冷疏離。
“麻煩女郎了。”崔硯之抱拳再揖,這才側身入院。
寧氏麵色有些難看,不知會不會壞了自家兒郎大事。
“寧夫人,您再同我說說沈郎小時候的事兒唄。”
哥舒燕聲音柔軟,瞬間便讓寧氏恢複了神采。
……
沈潮生正寫著給王忠嗣的書信,崔硯之進了堂屋。
崔硯之胸口的暗花錦袍上還帶著汗漬,顯然是匆忙趕來,至於是不是有意留下就不知道了。
“沈公,在下來遲了!前兒收到消息,特意備了些薄禮,給您接風洗塵!”
“那對熏爐是晚輩托人從於闐尋來的,那幾匹駱駝,是龜茲商隊剛到的貨。那金線緙絲,給夫人做幾身冬衣再好不過……”
“崔郎,這兒沒那麼多規矩,還是先坐吧。”
沈潮生招手,沈嘯端來一個木椅,接過禮單遞給沈潮生後,就退到一旁。
沈潮生靠在交椅上,指尖輕叩著扶手,目光掃過禮單。不愧是世家子弟,出手當真闊綽。
崔硯之方才坐下,見沈潮生沒有將禮單退回,這才繼續開口說道:
“瞧我這記性!沈公,我在通胡街西頭還有個閒置的院子,原是去年置下想做貨棧的,地段僻靜,又挨著節度使府的後街。”
“您看這院子……雖說清淨,可到底有些委屈了。那處院子雖不大,勝在乾淨,沈公若不嫌棄,權當是我給您添個歇腳的地方?”
沈潮生將禮單收好,開口說道:“這就不必麻煩崔郎了,這地兒小,卻住的舒坦。”
崔硯之渾然好似沒聽見,繼續說道:“說起來,半年未見,在下也是惦記著沈公。”
“聽聞近來出了種雪糖,晶瑩剔透賽過瓊漿,長安的貴人都爭著要呢。”
“在下想著,沈公治下有方,這等利國利民的生意,若是能讓崔氏也摻乎一腳……”
沈潮生開口說道:“崔郎消息倒是靈通。隻是這生意,並非我一人能做主。配方是太原王氏的,工坊裡的管事也多是王家派來的人,我不過是讓手下卒子們搭把手罷了。”
崔硯之臉上的笑僵了僵,隨說道:“哎!沈公這話說遠了!”
“沈公,您或許還不知曉,天下氏族本就是一家。”
“太原王氏為何不自己往安西和中亞送糖?那是特意給其他家留著路子呢。”
“王氏的貴人吃肉,我們底下的總得喝點湯不是?更何況這東西隻是稀罕,算不上珍貴,王氏吃完境內的份額,往外的份額總得讓出些許了……”
“我與沈公您相熟,這才想著把這好事緊著您說。”
“等到王家與其他人分潤完了,隻怕說不準便要將沈公您踢出去了。”
沈潮生臉上添了幾分為難。
“崔郎的心意我領了。隻是……”
沈潮生頓了頓,目光有意無意地掃向窗外。
“我本就是河西長大的,知道這兒的規矩。武威陰氏盤根錯節,一向不講規矩,前些日子還聽說他們在打探雪糖的事。崔家若是真想摻乎,怕是……”
崔硯之目光從未離開過沈潮生。
“沈公的意思,在下明白了。”
崔硯之語氣裡多了幾分了然的玩味,“陰氏?嗬,他們也配染指這等生意?”
天下氏族雖以“門閥”並稱。
可博陵崔氏與武威陰氏,一個是五姓七望裡排得上號的頂級高門,一個不過是盤踞地方的土族。
論根基論人脈,本就雲泥之彆。
更何況雪糖這東西,此刻在西域簡直是能換戰馬的硬通貨。誰先把路子鋪到吐蕃與中亞,誰就能把金山銀山攬入懷中,哪容得下陰氏這等“地頭蛇”分食?
隻怕這節帥是想借各大世家之手,肅清自家地界,將輸送之事,徹底抓在自己手中……
“沈公放心。”
崔硯之斂起笑意,坐直了身子:“我崔氏在河西的商隊,明日就能把話傳回長安。至於陰氏……便是他們想參股,家裡的老爺子也未必肯點頭。”
崔硯之頓了頓,話鋒一轉:“隻是這生意開了頭,總得有個章程。若打壓下了陰氏,還望沈公記得這份恩情,往後能優先供我崔氏的貨物。”
沈潮生聞言,卻立刻換上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那便麻煩崔郎了。”
崔硯之見沈潮生這般模樣,心中更是篤定沈潮生這是想借世家之手。不由得挺了挺腰板,隨意掃視著廳內陳設。
屋外,忽然響起敲門聲,隨後是巴圖爾的聲音:“節帥,高節度使來了。”
崔硯之連忙起身拱手說道:“既然沈公還有公務,在下就不叨擾了。陰家之事,您等我消息。”
說罷,崔硯之便再度拱手離去。
廳內終於恢複了清靜,沈潮生臉上的歡喜也迅速淡去。
還未等沈潮生喝口茶水,木門便被推開。
“沈郎!咱找你可不容易!”
沈潮生還未開口,高仙芝便自己來到沈潮生身旁坐下,喝了口茶水。
“高節帥怎的還私自離開安西都護府?”
高仙芝將茶水飲儘,撇了撇嘴。
“沒甚滋味。”
“沈郎,咱打下小勃律後,周圍十餘國都備著貢品去朝見聖人,咱倆的功,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