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魯倫河上遊穀地。
朱高熾與朱雄英率軍從特林出發後,一路星夜疾馳。
五千羽林衛換上了輕便的皮甲,戰馬也換成了耐高寒的遼東馬,源自特林造船廠的騎兵營。
一行人沿著河穀邊緣的密林穿行,儘量避開開闊地帶。
白日裡,他們順著克魯倫河的支流尋找水源;到了夜間,便借著月光趕路,隻在破曉時分稍作歇息。
如此連趕半月時間,終於抵達了最先定下的目標——那片被朱高熾用經緯度圈定的峽穀。
“殿下,前麵就是目標峽穀了。”王弼勒住戰馬,指著前方被晨霧籠罩的穀地,“看地形,確實易守難攻,適合藏人。”
朱高熾眯眼望去,隻見峽穀兩側是陡峭的山壁,中間一條溪流蜿蜒而過,確實是藏兵的好地方。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帶著濕潤的草腥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煙火味。
“先讓隊伍在穀外休整半個時辰,喂飽戰馬,咱們再進去。”朱高熾翻身下馬,揉了揉酸脹的腰——連日騎馬顛簸,饒是他體格壯實,也有些吃不消。
他們星夜疾馳,連續大半個月幾乎未曾停歇,饒是羽林衛都是久經戰陣的悍勇甲士,體力也已瀕臨極限,人困馬乏之下,暫時休整已是必須。
畢竟長途奔襲最忌疲兵作戰,一旦隊伍渙散,彆說擒拿脫古思帖木兒,自身都可能陷入險境。
何況誰也不敢保證,脫古思帖木兒是不是真在這峽穀裡設了埋伏。
這位北元大汗身邊,定然還跟著數量不少的汗廷近衛軍——那是北元最後的精銳,雖不及當年的蒙古鐵騎,卻也是常年在草原上廝殺的亡命之徒。
若是此刻貿然闖入,一旦遭遇埋伏,一場血戰在所難免。
以他們目前疲憊的狀態,即便能勝,也必然損失慘重,得不償失。
倒不如趁這片刻時間,讓將士們喘口氣,喂飽戰馬,檢查甲胄兵器,養精蓄銳之後再行探查。
如此既能避免無謂的傷亡,也能在真正遭遇敵軍時,以最佳狀態應對,確保一舉拿下目標。
朱雄英早已按捺不住,提著彎刀在穀口轉了兩圈:“要不我帶一隊人先去探探?”
“彆急。”王弼拉住他,從懷裡掏出一塊乾糧遞過去,“越是這時候越要沉住氣。北元人最擅長在穀裡設伏,等斥候探清楚再說。”
半個時辰後,十餘名經驗豐富的斥候換上了女真獵人的裝扮,悄無聲息地潛入峽穀。
朱高熾與王弼則站在穀口的高地上,盯著穀內的動靜。
朱雄英按捺不住焦躁,在一旁來回踱步,時不時望向峽穀深處。
又過了一個時辰,斥候們終於回來了,為首的斥候臉色帶著幾分沮喪:“殿下,穀裡是空的。”
眾人心裡“咯噔”一下,跟著走進峽穀。
隻見穀地中央確實有一片被踩踏過的草地,地上散落著破舊的氈房支架,篝火的灰燼還沒完全熄滅,甚至能看到幾處拴馬的木樁——種種痕跡都證明,北元大汗脫古思帖木兒曾在此地駐牧,可顯然已經撤離多時。
“來晚了一步。”常茂踢了踢地上的氈房碎片,語氣懊惱,“這孫子跑得還真快。”
康鐸也皺著眉:“咱們日夜兼程,還是被他甩了?難道殿下的推算錯了?”
聽到這話,朱高熾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他娘的,推算歸推算,可行軍打仗哪有一成不變的道理?
草原地形複雜,天氣多變,誰能保證沒有意外情況?
脫古思帖木兒帶著那麼多人馬,隨時可能變向,哪怕經緯度算得再準,也架不住對方臨時改道。
再說了,這次奇襲本就是一場賭運氣的事。
能趁對方鬆懈時撿漏擒獲,自然是最好的結果;若是對方早有防備,或是已經轉移,那也沒有辦法,總不能讓五千羽林衛在草原上漫無目的地耗著。
脫古思帖木兒這一脈,從他爺爺元順帝開始就精通跑路之策,堪稱“逃跑世家”。
當年元順帝能從大都一路跑到漠北,他父親愛猷識理達臘能在明軍追擊下數次脫身,到了他這裡,怕是把祖傳的逃跑本事練得更精了。
鬼知道這家夥會往哪兒逃?說不定此刻正繞著戈壁轉圈,專挑明軍想不到的路線走。
眼下能做的,隻有順著痕跡追下去。
推算雖有偏差,但總比瞎闖強;運氣雖難料,但至少還有一線機會。
真要是追不上,那也是天意,總好過在特林等著消息,眼睜睜看著大功旁落。
一時間,眾人都有些氣餒。
五千羽林衛千裡奔襲,卻撲了個空,換誰心裡都不好受。
朱雄英更是攥緊了拳頭,望著空蕩蕩的穀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一直蹲在地上查看痕跡的王弼突然站了起來,臉上非但沒有沮喪,反而透著一股興奮。
這位沙場老將撚起一撮灰燼,又踢開一堆馬糞,指著地上的痕跡對眾人道:“你們看這裡!”
眾人圍過去,隻見王弼指向的地方,散落著幾個破碎的陶罐,罐底還殘留著深色的液體痕跡,湊近一聞,竟有淡淡的酒氣。
旁邊的草地上,還能看到被踩爛的羊肉骨頭,甚至有幾枚鑲嵌著寶石的腰帶扣——顯然是逃亡時慌亂中掉落的。
“看到沒?”王弼指著這些痕跡,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這脫古思帖木兒,倒是個會享受的!帶著這麼多人馬逃竄,居然還帶著酒水、肉食,連鑲嵌寶石的腰帶都沒舍得丟!”
他又走到拴馬樁旁,指著地上的蹄印:“你們瞧這馬蹄印的深淺,還有這些牛糞的新鮮程度——隊伍裡有不少牛馬,輜重肯定不少,不然不會留下這麼深的轍痕。這說明什麼?說明他根本沒把逃亡當回事,一路上照樣飲酒作樂,壓根沒想著輕裝簡行!”
朱高熾聞言,眼睛頓時亮了:“大統領,你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咱們抓他,隻是時間問題!”王弼斬釘截鐵地說,“他帶著這麼多累贅,走不快!”
“而且你們看這酒罐,罐口的泥封是新的,說明他們最多剛走一日!隻要順著這些痕跡追下去,保準能咬住他們!”
他蹲下身,用手指順著地上的轍痕往前一劃:“你看這轍痕歪歪扭扭的,顯然是趕車的人喝了酒,連路都走不穩了。帶著這麼一群醉醺醺的手下,能跑多快?咱們隻要加快速度,不出三日,定能追上!”
這番話像一劑強心針,瞬間掃去了眾人的沮喪。
常茂立刻道:“末將這就帶一隊人,順著轍痕追!”
康鐸也道:“我去看看附近的溪流,他們帶著這麼多人馬,肯定要找水源,順著水邊走準沒錯!”
朱雄英更是重新燃起了鬥誌,拍著朱高熾的肩膀笑道:“我就說嘛,哪能這麼容易讓他跑了!還是大統領有經驗!”
朱高熾看著地上的痕跡,又望向王弼,眼中滿是敬佩。
他的經緯度能算出大致方位,可這細致入微的戰場觀察,卻是這位老將幾十年的沙場經驗,是任何圖紙都替代不了的。
“大統領說得對。”朱高熾站起身,語氣重新變得篤定,“常茂帶兩百人先走,順著轍痕追蹤,保持距離,彆打草驚蛇;康鐸帶一百人沿溪流探查,標記水源位置;剩下的人跟我走,保持體力,咱們按梯隊追擊,務必咬住他們!”
“得令!”眾人齊聲應道,先前的頹氣一掃而空,個個眼中重新燃起了鬥誌。
王弼看著朱高熾有條不紊地布置任務,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原本他還有些質疑,覺得朱高熾這什麼“經緯度”很是離奇,不過是少年人異想天開的噱頭,哪裡比得上斥候探報和沙場經驗靠譜?
但是現在看起來,這勞什子經緯度還真他娘地算準了——脫古思帖木兒果然在這克魯倫河上遊穀地駐牧過,與推算的位置偏差不過數十裡。
隻要尋到了脫古思帖木兒逃亡的蹤跡,順著這些車轍、馬糞、散落的輜重一路追查下去,以對方攜帶的累贅來看,根本跑不快。
如此一來,抓住這位北元大汗當真是有希望,甚至可以說,希望還不小!
一想到這兒,連王弼都忍不住興奮了起來。
活捉北元大汗,這可是足以載入史冊的奇功,比當年跟著陛下打天下時的許多戰功都要耀眼。
他征戰半生,最懂這種“勝券在握”的感覺,此刻看著地上的痕跡,就像看到了脫古思帖木兒被捆縛歸降的模樣,胸腔裡的熱血頓時翻湧起來。
王弼走上前,指著轍痕最深的方向:“往這邊追,這是輜重車走的路,脫古思帖木兒的親衛肯定跟著輜重走,錯不了。”
朱高熾點頭,翻身上馬:“走!讓這脫古思帖木兒知道,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咱們也能把他揪出來!”
馬蹄聲再次響起,這一次,少了幾分焦躁,多了幾分篤定。
克魯倫河上遊的穀地空曠寂靜,隻留下那些散落的痕跡,無聲地指引著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