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纖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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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謝簡一口長氣,回轉門口將人推至裡屋,好話哄騙些許,道:“朝事要緊,總不能誤了天家那頭。”

門外劉讓尖聲喊快著些,崔婉接過丫鬟遞的帕子,左右說不出個話來,唯抽泣道:

“那你散了朝事定要趕緊回來,不落個明白,我怕是心也要跳死了去。”

“是了是了,總叫我拍馬生翅往回。”謝簡又歎了一回,囑咐丫鬟先好生照應,趕緊出門招呼劉讓同行回宮,邊走邊談,以免晚了早朝。

一番打岔,反叫謝簡冷靜了些許,皇帝特遣劉讓先來傳話,必是另有度量,就不知皇帝是何打算。

三人上了馬車,行離謝府一段距離,謝簡拱手道:“此處無旁人,我也就不與內侍虛話,還請內侍明言,今上,作何看待。”

劉讓躬身奉得一句“大人抬舉”,斜眼湊與跟隨自己的小宮人,那宮人眼色極好,立馬請了個不是,說要下去幫著看看馬。

裡頭隻剩兩人,劉讓才道:“大人講究,咱再藏著掖著,那就犯不是了,今上的脾性,咱們底下人都是知道的,出了這等大事,定是要好好查一番。

依著小人說,查不要緊,就怕查出來的事,不是今上想要的,所以那會小人才鬥膽,還要謝大人多替今上擔待,最好是各人圓滿,今上也歡喜。”

謝簡沉默未答,劉讓續道:“若要小的來猜,今上多半是這個意思,說來王大人這趟公差,實則是今上一時起意罷了,牽涉不過彈丸之地。

若要細查死因,總得拿人交差,要拿著真凶就罷了,您說這要是隻拿著天爺,罪過倒成了今上了。

小人是宮內人,不比謝大人諸位棟梁,倒也聽得:原官員前去,本該先發文書,再擬章程,要有地方接收,要有原籍送行。

再是暗訪,也得著些人問問天時地利,瞧來,王大人屬實是回虔州探親的,事有不巧爾,如此,也算不得今上沒有顧慮妥當。

再有,王大人是天子近臣,今上特令我來傳,要將其喪儀交與大人主理,多半是,要給足身後風光。

咱們原該與君分憂,謝大人看”

“你這話聽來,今上是叫我去鐵口直斷王雍死於水洶,與他人無尤?”謝簡垂目冷道。

“嗨小的哪有此話,今上早間發了好大的火氣,分明是要嚴查,方才隻是小人憂心龍體,一時失言。

說天子之怒,稍有不慎,傷及無辜,為君為民,大人三思啊”劉讓意味深長,“聽聞澄州本多風雨,春秋尤盛。”

一時兩人無言,耳畔隻得馬蹄車輪聲,直至宮門處,劉讓下了馬車要走,謝簡叫住又問得一回:“真是一個也沒了?”

劉讓指了指了早朝慶殿方向,低聲道:“早間匆忙,許是小人聽得錯漏未知,大人快去吧,是福是禍,裡頭自有分明。”

謝簡看前後不乏同僚陸續往殿裡去,點了點頭整理袖口跟著往裡走,晨間日頭將一身官袍影子拖的老長。

金鑾殿上諸人接到消息,皆是一臉震驚,謝簡等至散朝,並未聽到皇帝提及有“密令”一事。

由此可見,確如隨侍內人劉讓所言,皇帝多半不想沾上“害死臣子”的惡諫,另來,地方官若是知道皇帝遣要員獨身暗訪,少不得另起波瀾。

為君為官為民,各處想求太平,在章在書在冊,澄州確然風雨。

十日後王家靈柩進了京,事也蓋棺定論,命中如此,與人無尤,而皇恩浩蕩,身後事一概由禮部著人主理辦了。

哀榮則追封王雍文臣三品,賜了諡號,其年祿職田一應保留給王家寡母幼子,另晉其為郡夫人,享官祿,食民俸。

戶部有人上書此舉違製,郡夫人加封須得其夫或其子官階二品以上,王家並無男子有此功勳。

今上嗤笑一聲,詰問道:“君欲與失親老嫗爭榮耶”,一時四下寂靜。

謝簡站在其列,想著爭與不爭,無甚差彆,看見王雍等人遺容那一刻,王家寡母就犯了癔症,再不醒神,見人隻會笑喊“我的兒”。

聲名地位她忘得乾淨,錦衣玉食再難記起,萬事皆不似她的兒。

不過,還是好的,衣食無憂好過衣食無著,任憑幼子王亨如何生不出氣候,有官家福蔭在,斷不會虧了這苦命母親。

送罷王雍入土,再將王家老幼安置妥當,謝簡上了謝家馬車,裡頭夫人崔婉哭的雙眼通紅,一旁丫鬟用儘四五張巾子,愁的手足無措。

“人去萬事空,夫人就算了。”話也隻能如此說了,謝簡數不清自己最近是第幾次歎氣,差不離該歎到頭了吧。

“這叫我叫我”崔婉抽噎說不出個完整話。

管她如何,密友何梬也不能回轉,早晚記起落兩滴淚,一日漸比一日少,大半月過去,丫鬟呈來了罐新製香粉。

“今年杏花開的淡,香味卻好,院門老遠都能聞到呢,娘子近日憂思,不肯上胭脂,總要沾些顏色,好叫哥兒姐兒看著放心啊。”

謝家兒子皆已年滿十歲,不與母親同院,唯膝下幼女謝熙乳牙還沒換完,這兩月看著娘親哭哭啼啼,跟著吵吵鬨鬨,極是磨人。

想到女兒,免不得心中牽絆,崔婉由著丫鬟往臉上撲了些,雙頰生暈,華光生彩,笑意漸漸回轉了來。

轉眼三月暮春已儘,王雍“斷七”禮畢,謝簡也是徹底了結了此事。

又過數日,立夏節氣將至,逢三年一輪,朝有大典,謝簡主司儀,須有齋戒,故與一眾主事提前十日往郊壇齋宮守禮。

崔婉獨宿,戌時初初便洗漱換了寢衣,哄著女兒睡下,叮嚀過乳母後,坐在偏房軟榻與丫鬟給自家女兒縫製夏衣。

燈火飄搖照著針腳,細細密密間不繡花也不繡寶,繡的是兩粒謝熙最喜歡的糖果子。

這廂且挑著線給姑娘勾糖粉點子呢,外頭丫鬟來傳,阿家也就是崔婉的婆母,謝簡的生娘,謝府老夫人有話:要崔婉明晨間去侍奉用膳。

崔婉怔了一瞬,問:“誰個來傳?”

丫鬟翠枝答:“是老夫人貼身芍藥,我本要她等等,她說娘子歇了,就不生事,也不急在今晚,明兒個醒了再去也成,不耽誤。”

“知了。”崔婉指尖在繡棚上蹭了蹭,緩聲答。

謝家內宅,斷與彆處不同,晨昏定省,隻在新婚當月,時日一過,婆媳俱是自在,添了兒子之後,老夫人更是不曾叫崔婉有過“規矩”之說。

“捧碟端碗作甚,哪有子女吃著飯,叫娘母站著看著的道理,若是見的多了,娘母與下人何異?表麵孝順,心裡頭怕是難恭敬的起來。”這是老夫人原話。

至於什麼妾室通房,“謝家不比上頭高門,憑他荒唐,有的是人收場,又不是破落下賤,隻管隨心浪蕩,總而此生無望。

年紀輕輕不與詩書六藝,廝混紅粉皮囊,倒生些個混賬魔王,與主母子女一般年歲,儘種禍根,端的是毫無教養。”

雖不是偏幫崔婉,到底好處在她這頭,就算依著後話,主母年老色衰,主君買妾養嬌,再添子女,也無大防了。

幾多思量,崔婉仍想不出緣由來,如今自己年華猶在,阿家不能是起了要替郎君擇妾的心思吧,何況兒子最大的也沒還沒弱冠啊。

輾轉整夜,第二日崔婉早早立在飯桌前,丫鬟攙扶著謝老夫人進來,看其麵容似有顧慮,崔婉越發心焦。

“坐著吧,站著作甚,省了猜度,我直問了,咱們纖雲,是不是和王家小子定了一樁婚?”謝老夫人邊說邊往主位坐下。

“嗯?”崔婉愣住。

“早日就想問你,你日夜哭不個乾淨來,這廂事了,拖不得了。”

纖雲便是幼女謝熙,崔婉懷她時,已連生三個兒子,燒香求佛保佑自個兒添個閨女來,臨盆有彩雲入夢,喜不自勝,果然得女。

親擬的字,不隨兄長用“乛”部擇名了,就叫謝熙,姑娘家,明明昭昭,華光耀耀。

家裡頭小字,就叫纖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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