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門口處一聲斥問:“你站在此處作甚,誰傳你來的。”
崔婉並謝老夫人目光齊齊看去,是謝府近日新近的一個丫鬟,非是牙婆采買簽了身契的役使,是莊子上莊戶頭的親生閨女。
隻因今年莊子上不知怎地,有頭懷孕的母鹿踩到了獸夾裡,懷崽的畜生氣大,自個兒撕扯腿血呼啦紮死在那了。
人去收夾子時,發現兩隻小鹿趴肚子底下,身上胎衣沒母鹿舔,乾成一張皮糊著小鹿眼睛都睜不開,眼看也命不長久。
丟了可惜,都帶回戶頭裡分肉,戶頭閨女瞧見,說是後院黃狗也下了崽,沒準還能喂喂那鹿子。
這一喂,當真活了,養到兩月,連同春收新菜一起,送到了謝府上,福祿壽全,好兆頭,給老太太拜禮了。
可惜那鹿子膽小,又到了個新地,隻認養它的莊戶女,旁人靠近便發狠,沒奈何,管家的做主,莊戶女在這留些日子,替老夫人把鹿養的乖順些。
主家議私事時,普通下人尚且要避著,這種外人居然竄到門口,難怪謝老夫人的貼身女使發火。
“我今兒該給鹿加麩餅的,請老夫人去喂,鹿兒更親近”
“要餅要到內院來了,去去去,一會子給你送去。”丫鬟故意岔了理由,催著人走。
謝老夫人心有不滿,隱忍未發,續與崔婉說道。
繼嗣是大事,繼女倒算不得,想謝氏旁支多的是,挑一個過來便成,崔婉應下,道:
“那,等郎君回轉,我即刻與他商議,尋個好的,請阿家過目。”
“你與他商議著吧,先莫提人選,你倒與我擬個由頭來,平白無故多個女兒,風言風語隻當郎君在外勾欄瓦舍,風流私生,清譽啊”
謝老夫人循循切切,話末一咬牙,道:“罷了,人選我來主理,你消停著吧。”
崔婉垂目,不敢再做言語,碗中餐飯食不知味,候到謝老夫人用過兩碗參粥,方大發慈悲放了她歸去。
轉頭進入自身院落,丫鬟快步迎來說裡頭謝熙醒了要不著娘親,正跟乳母撒潑打滾不肯起床。
崔婉且氣且笑,進裡頭一邊哄著,一邊想來阿家說的要緊,將來若是王聿回轉,成器還好,真個破落,那屬實不能配與雲兒。
她自心中暗裡與何梬告罪:你若有靈,保佑退鋒福人天相,也好不負咱們情誼。
另一頭,丫鬟取了麩餅給往養鹿的園子送,卻聽見那莊戶女蹲在鹿子身邊不乾不淨抱怨:“好不講理,不舍得自家女兒淌渾水,就誆彆家女來淌。”
“你說些什麼話。”丫鬟厲聲問。
那姑娘估計也是沒留意突然有人來,一時嚇的不輕,回過神又換了倔強麵容,挺身道:“我哄鹿呢,你作什麼高聲?”
“哄鹿,當謝家府上是你無規無矩野地,來便來,走便走,早間的事不同你算賬,是主家心慈,你敢在這胡謅?”
“什麼主家,我可沒賣與這,你們若不攔著,我早就走了。”
“你”
鬨扯下來,丫鬟沒討著半點好,氣不過告到了謝老夫人那,問罷緣由,謝老夫人趕緊打發了人回莊子去,也無所謂那福鹿不福鹿了。
莊農佃戶,與主家隻有繳租的義務,鬨到律法上去,並無仆役女使之責,至於說什麼算賬,一個虐恐民女的罪名扣下來,倒比嫌貧愛富還嚴重些。
兩處各有發愁,一愁愁到謝簡公務結束歸家,小彆勝新婚,何況這兩月崔婉仿佛替何梬戴孝似得清心寡欲,他這些年,又沒個彆處綠腰紅袖。
等日落,等月出,等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查完課業,又等女兒謝熙睡下,等得崔婉輕衫薄羅,脂粉香濃,偏坐在梳妝台前遲遲不肯過來。
“婉婉。”謝簡上前,輕聲並輕手,指尖勾到了謝婉腰間係帶上。
“郎君,我正有一樁事說與你。”謝婉回頭,仰麵瞧著謝簡,卻將腰間猴急推了下去。
“能在這說?”
“哎呀,是正事。”
“正事留與正午說。”
“今日要說。”
“你說你說。”謝簡甩了甩自己被三番五次推開的手。
崔婉將前些日謝老夫人所言一並告知,末了補道:“阿家說的極是,咱們隻得雲兒一個,斷不能為了你我情誼,誤她終身幸事。”
“嗨。”謝簡道:“娘親當真是芝麻粒子點大,天塌一般,你既提起我與王家情誼,是當照拂他後人。
倘若退鋒真能上門強娶,算他能耐,雲兒嫁他不差,他若來實在來不得,直接拒了何妨。”
“婉婉”他指尖又起,攬過崔婉肩膀處跟著要往下,沙啞問:“可是我不在,娘親為難於你,明日我同她講。”
“不是,是我想求個萬全,這幾日阿家不重提,我反而心慌,與你說著呢,你偏不當回事。”崔婉複將那隻手撥下去,鄭重道:“我是要尋個姐兒來。”
“你這當真是”謝簡語間欲駁,話說一半又軟了語氣,調笑樣道:“你看你看,莫說王雍不在,他在,你我就悔不得?
朝堂朝堂,娘親哪懂朝堂,說的凶惡嚇你呢,與你婦人眼淺,倒讓前事絆著後事。”
“啊?”崔婉愕然抬頭,似聽著了什麼鬼怪可怖,又是妖精荒誕,竟蓄出一汪淚來。
謝簡一時不解,想夫妻之間,他又不是暴跳如雷說的這話,崔婉的性子,不至於聽不出這就一句調笑吧。
“今日怎地,我逗你”謝簡伸手要替崔婉拭淚,崔婉“蹭”聲站起,抬袖擋了自往寢房裡去。
背影也還窈窕如柳,謝簡卻霎時沒了興致,煩悶站得片刻,轉身去了書房處歇。
早間崔婉乳母伺候,瞧見崔婉眼色泛青,傳了碗豆湯來,勸著道:“娘子麵上浮腫,飲下消消吧。”
崔婉坐著不肯接,哀道:“哪來婦人眼淺,前事絆著後事,分明郎君情薄,見異便作思遷。
他能隨口悔手足,明日焉能不由心下堂婦,這些年的好光景,想來與梬姐姐一般,經不住風經不住雨的。”
“娘子郎君不過玩笑爾,你憂思太甚,這才當真。”
“世上多少真心話,都在玩笑間。”
乳母手上豆湯泛了微微漣漪,如歎氣聲不可聞,她年近知天命,什麼情投意合夫唱婦隨沒見過。
“娘子,世上多少明白事,都在糊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