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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手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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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蒙昧,歲月浩渺,多的是人所不知的玩意兒,何況她還是個小兒,但叫清本正源,身寧心安,就夠了。

於是那“太一生水”漸念漸無,最後徹底隱沒於一室離離燈火。

外頭守夜的兩個小丫鬟哈欠漸來,相對著比了個噤聲手勢,豎起耳朵聽房裡再無動靜,壓低嗓子閒話道:“你看她像菩薩嗎?”

另一個答:“老夫人說是就是,咱們底下一雙肉眼,看的出來個甚。”

“哪個菩薩抱著糖人吃,多是說來唬人的。”

“園子裡說這話,是想去外頭討營生啦。”

第二日晨間停雲醒來,隻記得昨夜半夢半醒間,屋外雨聲大作。

學著往日習慣,翻身屈膝要滾下床站起去看,滾罷一圈,膝蓋還頂在綿軟褥子裡,這才記起自個兒身在謝府。

身下雕花帳床比山裡頭睡鋪寬了數倍不止,得站起來走好幾步才能踩到紅錦鋪著的方磚地麵上去。

觀子裡的地麵是青石板鋪的,力道大些踩上去能“咚咚”作響,這會腳踩在地衣上,酥麻感像踩在泥裡。

外頭候著的女使聽見動靜,湊到槅門處問,“可是小娘子醒了?”

停雲站在床前,想屋內並無旁人,定是問自個兒,悶悶“嗯”了一聲,人立時抱了備好的衣衫進來,要伺候著起床。

昨兒個來時穿著,斷然是不能再沾上身見人了,謝府裡頭原沒和她一般高的姐兒,該是備不著合益的。

難得崔婉時時與底下牽針引線,給纖雲春製夏衣,今作明衫,好些個壓箱底的袍子都特意做大了身量,這會拿將出來,恰和給停雲上身。

等人再站到謝老夫人麵前,裡頭朱櫻色羅裙料子錦線繡了童子戲蓮,外頭一件芡實白的開襟褂子拿雪貂毛滾了邊,毛絨絨的圍了脖頸,簇著一張芙蓉半開小兒臉。

近日天還沒到極寒,身上已是夠了,層層不見絲毫臃腫,隻覺裹著整個人嬌小又可愛。

微微風一吹,那些皮子上細毛和合著她沒修理過的耳邊碎發一起顫,點滴抖動跟個紅梅枝頭雪要往下落似的。

腦袋頂兒倒還與昨日誤差,小兒家梳頭,彆的逾矩,女使照常擬了雙

髻,隻在銀鈴上頭簪了數朵指甲大小絹花。

謝老夫人尚沒說話,旁邊坐著的張太夫人特意側了身,眉眼笑成兩道彎,“來了來了,再不來,我可要自個兒親自去逮了。

我剛兒說什麼來著,菩薩跟前的人兒,蓮花座裡蹦出來的一樣。”

她朝著停雲招手,笑道:“過來過來快過來,讓老祖母好好瞧瞧,上回可沒瞧夠。”

又指了指旁邊坐著的謝老夫人,“你怎來她家,她可不是那話本子上慈祖母,天後,要現原形的。

不然今日跟我回去,我們那頭四五個姐兒,比這頭熱鬨,園子又大,如何?”

“你倒是一大早,巴巴的來埋汰我來了。”謝老夫人道。

昨兒個讓人去給張太夫人傳了話,是想張家女眷找個由子,往京郊聚一場,這頭帶著停雲去見見人。

一來圖個熱鬨,小兒家哪有不喜歡玩鬨的,再是嫻靜姑娘家,還點個茶鬥個草。

二是多留些命婦內眷瞧著,這就是謝家要添個人了,多幾雙眼見證。

不消多說,謝老夫人知道張太夫人定是辦的妥當,隻沒想到人一大早就讓底下架著馬車,吃食玩物裝了幾大盒子,像是謝府遭了災,等她來續炊,

小孩子家累著了,一睡就不願醒,那頭纖雲賴著不肯起,這頭謝老夫人也沒著人去催停雲。

正好張老夫人過來,兩人聊著閒話,直到這會女使牽著停雲過來。

看了看座上兩個老祖母,停雲記起張太夫人也是往觀子去過了,慣例上前,單手在前躬身算是道家禮數,脆聲道:“我記得你。

你可用過我給你的那筒蜜柑。”

張太夫人失笑,瞬時反應過來,連忙點頭道:“用過用過,我受用極了,可還有,再與老祖母兩筒吧。”

說罷不等停雲回答,側回身一邊打開案幾上錦盒一邊道:“老祖母可不是那白吃白拿的人。

來來來,與你些花兒戴,瞧你腕子上,是個什麼哦。”

謝老夫人看停雲本要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往她自個手腕間看,猜她也是想給張太夫人下個套兒,問問老東西究竟吃沒吃。

誰知張太夫人口水話實在多,連著串的催,沒給停雲留工夫問,想到此層,謝老夫人忍不住微笑抿了口茶。

早間丫鬟雖幫著換過衣衫,但停雲手腕間東西,底下是一概不敢動的。

這會聽張太夫人嫌棄,停雲並無不喜,反特意將衣袖往上扯了些,露出幾個珠串鐲子,那日謝老夫人瞧著的,一個沒少,還是全數掛在上頭。

張太夫人從盒裡挑出個金線纏花連成的鏈子,抖弄比劃道:“快來快來,這個精致淘氣的,正是姐兒小時候戴著好看。

你那個道人師傅端的是,拿些老不死的色氣往小娘子身上掛,白淨淨的一雙腕子,叫她壓的骨頭老了好幾歲。”

停雲本還瞧著那燦燦鏈子要試,聽她如此說,忙把手縮了回去,道:“那不是,師傅給的好,師傅給的樣樣有用的。”

“哎,”張太夫人不滿道:“你怎縮回去了,有個什麼用,衣衫首飾不就是增光添彩,聽老祖母的,這個好看。”

“那還是有用的,這個”停雲撥弄著一個褐色節狀鐲子道:“這是密血豆的藤蔓,舒經活絡,養氣補血,師傅說山上濕重陰冷,要帶著的。”

又撥弄下一個道:“這是紫雲竹的老枝,能安肝養心,生香凝神,也要帶著。

這個是”她還要往下撥弄,張太夫人緊趕著把手上鏈子搖了搖,催到:“哎喲,我說你那道人師傅平白弄一杆子物事,好好個俏姑娘都不俏了,儘是為著這個有的沒得。

你山上濕重陰冷,咱們這可處處熱熱鬨鬨的,來,換了試試。”

停雲尚有猶豫,旁兒謝老夫人笑道:“你不是想學大夫開方子,園子裡好些大夫呢,吃食器具自有大夫瞧著,無須彆的東西養身了。

讓底下收著,等過幾日,你回去再帶就是了。”

這話聽的倒對,停雲將幾個鐲子取了下來,唯最後兩個手串留著道:“這倆不行,我得時時帶著。”

說罷一雙手腕伸到張太夫人麵前,歡喜模樣道:“那燦燦的雖然好看,可惜不中用。

還是明月珠好,若有個十個八顆和這一般大的,我也時時掛著。”

她晃著手腕,上頭兩個手串一個深褐色石塊模樣不怎麼方正,一個是琥珀色珠子隻能算勉強圓潤。

人眼看去,既不通透,也不細膩,多不值當什麼,估計也是有個什麼養身作用。

但確實是大,不值錢的東西它能不大麼,當日就覺得太大了,現兒說要找這麼大的珍珠湊成串,那真是,謝府裡頭也得翻個許久才能拿的出。

謝老夫人本還要細問,那頭張太夫人已經將金絲花鏈係在了停雲手腕間,連聲道:“這個好,這個好,多富貴,又喜慶,以前我家如姐”

話說一半,連忙住了口,另道:“你這個也時時帶著,這個好看。”

手腕一搖,那金絲累出來的花骨朵像在指頭要飄起來,是好看,停雲道:“嗯,是好看,不過回去師傅就不讓我玩啦,觀子裡不著金銀,我還是喜歡明月珠多些。”

“哎,你可真是犯蠢,你要明月珠,拿這去換了也使得啊。”張太夫人道。

一條赤金鏈子在大戶宅門裡不值當什麼,拿出去就是尋常人家三四口人一年開銷。

且這鏈子用工繁複,熟稔匠人趕著日夜挑,也得挑個小半年才能挑齊全了。

“那不好,寧向直中求,不向曲中尋,師傅說拿彆的換,換來換去就不知道自個兒想要什麼啦,我就想要明月珠。”停雲瞅著鏈子笑道。

謝老夫人和張太夫人相視一眼,皆沒再說話,著底下人傳了幾樣清粥點心來,吃著間才說起“開爐”就在後兒個張府彆院裡頭。

日子定的格外倉促,謝老夫人貌若無意道:“倒也不是急成這樣,下雪還早著呢。”

“你這。。”張太夫人張口要來,念著停雲還在一旁,轉口道:“夜長夢多,如今什麼光景,今上聖明,四海升平,誰還真為著省一二兩炭開爐去。

不就圖著個順心熱鬨,管教我明兒要去,我就明兒去,管教老婆子我要後兒去,咱們就得後兒去。”

她問停雲,“小菩薩說是不是?”

“嗯是。”停雲重重點頭了下頭,咽下嘴裡粥米,道家常說老來耳順,就是人老了,隻管讓她耳順些。

菩薩就菩薩吧,師傅還說,至譽無譽,至人無名,一個人若是活到了登峰造極,名字就沒啦。

總而兩個老太太此時都好,隨便叫個什麼,她隻好奇:“什麼是開爐。”

“那可好玩極了。”張太夫人抬手要講,一旁謝老夫人道:“食不言寢不語,她且吃著,你老囉嗦什麼。”

“就你這事事有說頭,前頭哥兒要為官為宰的,怎麼,姐兒也要去趕著身言書判的考官了?

小時就當個木頭來,大了往轎子裡一填,去到彆人家也成日沉著個臉,我不愛看。”

張太夫人自歎得一口氣,續道:“我這當真是老了,怎麼看往日裡姑娘家的規矩,樣樣看,樣樣都是空話。

縱有經綸滿腹,出入不過後宅方寸,便是禮如執圭,也隻博個外人虛名。”

她拿筷子撿了個紅棗山藥糕遞到停雲麵前小碟裡,“快吃你的,這兒又沒個外人。”

謝老夫人垂目笑道:“這話說來怎麼著,正是那日你笑我的,敢去外人麵前念叨,才叫我服你。

總是顏麵丟在我謝府門裡,臊不到你臉麵,便在這多嘴挑唆。

往日在你處,臉沉的伸手就能揭一張下來,唱戲的拿去台子上當臉譜子也使得。”

她也歎得一口氣,“是老了,萬事心頭過,若不紮我,笑著就去了,管她呢。”

張太夫人臉一繃,白了眼謝老夫人,轉而又夾了個芡實做的珍珠團子往停雲碗裡。

謝府裡的廚子手藝跟觀裡師傅天壤之彆,且那頭幾個師傅隻管飽餓,成日茹素,不問喜惡。

若不是送米糧菜蔬的大叔隔三差五帶些葷菜來,她隻有啃菜頭蘿卜的份,這會吃的開懷,也顧不上兩個老太太爭辯些什麼。

吃飽喝足,日上有三竿。再看四周毫無水氣,停雲咕嚕著眼珠子,想昨兒夜裡多半沒下雨。

若是下了,太陽一照,那些花花草草底下的泥巴就該冒煙兒了。

往常這個點,師傅要講經,和尚要念咒,她要背著個筐子出門,山林裡有藥采藥,沒藥撿果子樹葉。

此時謝府裡卻無所事事,隻剩院裡池塘裡頭,十來尾手臂長的錦鯉拚命張大嘴巴等投食。

丫鬟呈了兩個個拳頭大小影青浮雕瓷罐,張太夫人接過,順手遞與停雲,笑著道:“如何,可好玩?”

觀子裡斷然養不得如此大的錦鯉,甚至連魚也少見,她隻偶爾看到過天井裡冒出些細小青黑色魚苗。

師傅說,那是防著水質有變,年年放下去的,若何時瞧著裡麵魚死了,就知道水用不得了。

猜來這兒的錦鯉也是同樣作用,就是這的更好看些,“好玩極了。”停雲道。

不多時,崔婉領了纖雲從彆院過來,兩人合在一處,比昨兒個更像雙生姐兒了。

丫鬟婆子簇著底下小輩往各處玩鬨,張太夫人和謝老夫人得閒尋了個亭子坐下。

看著遠處嬉鬨,張太夫人仍道:“老了,跟不上趟兒,咱這沒走幾步路,喘的要請大夫開方子。”

謝老夫人跟著望去,回憶了一遭,老友是何時開始五句話不離老的呢,應是同和二年,她親養的張芷入了宮。

謝老夫人道:“前兒說要找,我是不願的,咱們年歲,最知道門戶要緊,誰知道彆家娘母肚子爬出個什麼。

偏我那內婦不省心,無端端的跑回娘家要人,趕著平事,就趕緊領了這個,這一瞧,也還好。

你實在念想,張家宅門裡頭哥兒姐兒多的是,挑個合眼緣的再養著就是了。

覺著好,就好養幾日,若是個不好的,也礙不著什麼,總歸是要打發出去的。”

“你這話是笑我那頭不清淨,主母娘子治不住郎君,生一窩禍患呢。”張太夫人笑道。

話落似又生了愁緒,歎道:“你要笑,也隻得讓你笑了,我倒不怕養出個不好的,就怕養個樣樣都好的,到頭來,還不是要打發出去。

又說治郎治君,我怎就治不得自個兒,當真是人老了,看後宅裡頭,娘子姐兒,到頭都是個空的。

一場空來,我養她作甚啊。不說這個,”張太夫人道:“那會子忘了與你提起,後兒個帖子發的倉促,就不多邀人了。

是王家那頭,我遞了個帖子去,總相問一聲,近日又如何了。”

“郡夫人那頭?”謝老夫人遲疑道:“你給誰遞的帖子。”總不能是把那王家小兒叫來與女眷同席。

“問過了,叫盈袖的,咱們那日去瞧著的,雖不是正頭娘子,傳來問一聲總是行的,麵上與她端著些就是了。”

“給人聽了笑話,哪有跟個底下人的再要問,遣個人去問就是了。”

謝老夫人略有埋怨,“又不是急著管教人回了,也還有個七八年才議事呢。”

“若是不回呢。”張太夫人難得正色,“若是不回,就當我如姐兒還在,你與我給她尋個良人,風風光光嫁了。

也學著咱們,打打鬨鬨的,養個滿堂兒孫叩頭”她話間一頓,“你說這,滿堂兒孫叩頭又如何,不也是空的。”

這就是,執迷了,謝老夫人偏頭不言,滿堂兒孫叩頭是多少人求不來的福分。

歲歲年年,光陰如此,流水飛快,幾個睜眼功夫,便是張家彆院“開爐”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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