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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蘭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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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當”一聲響,是鄭瑛將個銀質魚兒形狀的小勺子丟在了瓷碗裡,她本是要去撈個鹹津梅子擱在紫蘇飲裡調茶湯的。

謝老夫人微怔,張太夫人渾不在意,就著手上瓜籽碎咬的磕磕巴巴隻顧給底下兒孫叫好。

鄭瑛垂著麵將手旁紫蘇飲子推到一旁,頗為遺憾道:

“不成了不成了,這桌上五顏六色的樣樣都好,可我身子骨招架不住味兒濃的。

這紫蘇氣,夏日覺著清爽,現兒聞著骨頭都涼浸浸的,端的是不能和旁兒娘子姐兒比。”

謝老夫人笑道:“咱們上門討吃的,你還挑起嘴來。”

“誒。”鄭瑛頗不認同,笑道道:“若換在彆處,我就不多嘴了,也是知道老夫人明心明鏡斷不與我計較,隻管說來。

莫說茶湯,彆的,我也不藏著掖著,咱們底下人,怎好說今上十年八年的。

人多處本就是要留神的,就是暗室無人,也得喊聲萬歲不是。”

張太夫人從場下收回目光,笑道:“這婆子嫌我準備的茶湯不好,故意找著茬兒挑我不是呢。

剛自個兒太子公卿的張嘴就來,不許我說個渾詞了。”

她轉頭吩咐底下:“去把那個前幾日得的玉山紅煮一餅呈上來。”

“嗯,這就去。”女使答道。

“都歇了吧,管教咱們這天花亂墜,定得江山似得。”謝老夫人笑著打圓場。

張太夫人身份在那,鄭瑛來頭也不小,尋常娘子做了人婦,外頭就稱郎君姓氏,少有叫原姓的。

鄭瑛乃是滎陽鄭氏出身,十裡紅妝抬到京中來。

郎君官場沉浮數載,知天命的年紀官升中書平章事,旁兒個來往,仍舊稱鄭瑛一聲鄭大娘子。

家裡男丁既是天子肱骨之臣,跟著的婦人哪能掉得輕心。

天家不與常人論,今上四十七歲算是正值盛年,而太子也當了小十年,且在佳期,兩者日日相見,猜忌之心不足為外人提也。

說的難聽些,太子朝不保夕的,還不如個良臣呢,議論兩句反倒是給今上表忠心了。

這要置喙天子,那就是不得了了,鄭瑛出言提醒,既是好意,也是免的惹禍上身。

謝老夫人道:“怪我那三個哥兒在範中書家裡做學子,我這才上趕著問一句。

你倆這要鬨起來,有個三長兩短,可彆去謝府討銀子賠養身錢。”

她抬手朝著已經走到場地去玩的薑素娘方向指了下,“這是個什麼說頭,一點風聲也沒聽著。”

張太夫人和鄭瑛何等人精,給個台階就下,張太夫人道:

“正是你的由子,萬事你不開口問,我哪說的上嘴,錯了漏了,自該記在你身上。”

安樂公陶矜,自號傳柳,即五柳先生的傳人,人稱傳柳客,先朝梁元帝德仁三年的欽點狀元。

後梁元帝引以為師,稱陶公,又任今上太傅,賜號安樂公,時冊封太子後,又為太子授課。

三朝過來的老東西,熬了些兩年,實在熬不住陪天家折騰,請旨離京,自在逍遙去了。

這一去,朝裡官員也沒幾個知道人在何方的,後宅婦人哪曾得知是個什麼境遇。

猛然聽到自家郎君範中書交代安樂公要往家裡小住,鄭瑛吩咐底下灑掃相待,吃喝用具都是給著個七老八十白發翁備的。

說這突然多出個徐娘半老帶垂髫小兒,她也震驚著呢,鄭瑛笑著說了來由,不忘打趣:

“原是安樂公都沒個提前吩咐,這廂誤了我行事不周到,還以為我瞧不上人家後來人呢。

話傳出去,叫咱們臉上一雙眼珠子白白平著長了,看人還看出個高低來。”

有沒有高低的,都在心裡,麵上是不能現出來。

聽罷來緣,謝老夫人再往薑蘇娘方向瞅了瞅,初冬錦衣層疊,那背影仍是盈盈一嫋。

說徐娘半老,是為著和安樂公的年歲,分明人還年華大好。

估摸著,是安樂公遊曆到某處,尋了個風水寶地,見著個明眸佳人,三朝帝師,哪個娘子攬不進懷?

說到底,隻怕是是安樂公以勢壓人,世人看,多隻認那女子不肯以死相拒貪權戀貴。

難為他風燭殘年相還能跟人生出個姐兒來,可能這就是為什麼薑素娘被扶正了吧。

也不知怎地,張太夫人笑意慈慈底下,竟想說不幸中的萬幸,那老貨原配死好些年了。

不然,薑素娘多半隻能在某個邊陲小地當一輩子沒名沒分的小娘。

然而,安樂公的原配娘子,往些年在京中,各人也是有走動的,斯人已去,怎好說人死是個幸事。

她又暗暗歎得一聲,人老了,人老了總覺這些娘子姐兒,個個成空。

鄭瑛瞧著底下,笑道:“沒問過你家那頭怎生個事兒,莫拿些菩薩姑子搪塞,我不信這話的。”

“往常我也不信,年初百般不順,尋了個吃齋的進宅子瞧過。”謝老夫人不以為意樣笑道:“人一不求捐,二不求財的,也就提議我尋個姐兒來養。

你說不信吧,略微個響動,心裡頭就慌慌惦記,索性尋了個來,也是我底下不爭氣,單得一個姐兒抱不到麵前,早晚空落落的。”

“這就是你那內婦不是,兒女大了,郎君盛年,該知事幫著找幾個可心的在房裡養著。

這頭沒人承孝祖母,那頭還趕著穿衣穿衣侍茶的底下人活計。

哪個主母上趕著勞心,治家馭下才是正理。”鄭瑛道。

“找不找的,不找也好,宅子清淨。”謝老夫人悶聲答。

“人少是個什麼清淨,那叫冷清,一大家子有理有序的才叫清淨呢。”

鄭瑛和謝老夫人一般身份,說起話來,不比對著張太夫人恭敬。

謝老夫人自是不以為意,三人說著閒話,那胖劉嫲嫲快步過來,對著幾人道:“王家郡夫人那頭人也來了,老祖宗看”

聲調拖長如許,瞧張太夫人沒接話,劉嫲嫲霎時快語續道:“底下是迎了來的,也不知怎地,她時辰不巧了。

看著麵兒又生,想各家太太夫人娘子都說不上話,我婆子笨的,實不知將人領到哪桌了。

“怎麼現在才來”張太夫人這方開口,語氣稍有不喜。

要沒提這茬,她都不記得有這麼個人,這令行到一半,底下來傳,她瞬間記起請帖是給王家宅子處送過的。

情理歸情理,道理歸道理,就是王雍還在朝為官,給她老母博的誥命夫人,也不敢來晚了張太夫人發的帖子。

如今人不能出麵,底下好歹挑個伶俐的上門見禮回話,哪有姍姍來遲的派頭。

“就迎到此處,一並坐著吧。”張太夫人示意薑素娘空出來的那一方桌,“無事聚了尋個樂子,誰還排個位次不成。”

“哎,這就去了。”劉嫲嫲答道,跟著轉身往外。

“哪個王家郡夫人?”鄭瑛看罷張太夫人,目光又轉到謝老夫人臉上。

王雍的母親誥命加身,實則是承兒子的哀榮,得了這頭銜,又沒往京中走動過,加之事也過了大半年,鄭瑛一時也沒想起是誰。

“原權侍郎家裡頭,往常我那內婦與她家娘子交好,這不。”謝老夫人朝著遠處崔婉一努頭,“今日想著問一嘴的。”

“哦”鄭瑛若有所思點頭,道:“是,他在時,是與你處交好,當真人去水消,你這不提,我許久沒聽這場事來。”

旁邊女使呈上新煮的茶來,張太夫人與鄭瑛笑道:“快嘗嘗,也省得你回去,傳我捂著好東西不肯拿出來。”

鄭瑛連忙告罪,打趣一陣,端了茶碗。

玉山紅又名雪裡紅,據說是茶農趁著春雪未消,茶樹葉子還是芽米的時候,用尖銳利器剖出鞣製的。

成湯則香氣淡渺,色清如澄,入口生津,一直是天家專屬貢物,禁私相授賣,有皇帝一杯茶,庶民一年糧的說法。

衝茶之時,更不得沸水,隻能用溫水慢浸,故而女使那會得了話,現才端上來。

外人難得一嘗,朝中官員卻是常得賞賜,鄭瑛身為中書內人,不見得稀奇。

隻這會張太夫人拿出來,難免有以皇親壓人的嫌疑。

幾人相熟未必做此思量,鄭瑛卻暗想,往年間,張太夫人也是個留神細枝末節的,如何今兒個,做些不清不楚的事兒來。

便是皇親,到底張家孫女無所出,就算出了,這個年齡的皇子,運氣好當個閒散公爵,運氣不好,不定流放到哪去。

“是好,該我多用幾盞,我那處原是沒有的。”謝老夫人仍舊笑著圓場。

那頭劉嫲嫲已將王家來人迎到此處,為首的二八樣年歲,石綠羅裙搭著個晴山素褙子,是謝張兩個老夫人那日在王家園子見過的,喚作盈袖。

應是上門為客,年輕娘子總要講究些,比之那日空空脖頸,今兒多了個赤金掛紅玉如意鎖的項圈壓著衣襟,看著是個穩重的,不像沒名沒分的通房。

後頭還跟了兩個年輕女使,其中一個拎了個尺餘寬高細絲帶蓋提籃,籃麵上工筆斜描畫了雪中鬆鶴,倒是很合今日開爐氣象。

離著幾步,盈袖搶著連聲告罪,說自接了帖子,早早就準備齊全過來的,誰曾想臨出門,郡夫人犯了毛病,耽擱片刻,來晚了。

王家應該也沒到賣房賣地賣丫鬟,隻剩她一個人伺候的地步,在座的都知道這話是個托詞,心照不宣沒追問。

張太夫人反比那會和氣,指了指空著那方道:“坐吧坐吧,再叫我心大,也沒有催著你處趕著來吃茶的理兒。

這遞帖子過去,本就是個打擾,也就是為著惦記,想著走動走動,能得個話問問郡夫人近況便是好的了。”

盈袖躬身稱了謝,並不坐下,轉身隨身女使捧著的那籃子接過來,移開蓋子,輕道:“承蒙各位夫人惦記,不敢壞了規矩。

既是來開爐的,妾也湊個份子,當是為郡夫人添火添福,盼她早日康健。

隻因宅子裡事多,陪不得各位老祖宗,就不在此久擾了。”

蓋子一開,異香撲鼻而來,各家女眷都會往手爐用的炭餅裡加香料,幾個老夫人見慣,不足為奇。

張太夫人“嘖”過一聲,道:“你是個好的,等你家郡夫人好轉,自有日子在後頭。

既來了門上,又湊了份子,好歹吃個茶再走,你急急來,又急急去,咱們這頭怎麼說話呢。”

說罷又吩咐旁兒女使,“叫那些哥兒姐兒也玩累了,都過來瞧瞧,看今年彩頭在哪處,早些讓”

她記不起盈袖名字,頓了頓道:“早讓娘子回去,你先吩咐底下備些養身東西,一會子順便帶回去。”

盈袖推辭不得,這才坐下雙手接了茶去。

片刻幾個年輕娘子各自領著自家小兒歸來,崔婉卻和薑素娘走到了一處,底下三個小兒自也跟著。

原薑素娘是陌陽人氏,安樂公陶矜遊曆到那,愛恨情仇不消提,兩人結識,生了女兒陶姝,家裡稱幺娘。

她也是第一次往京中來,不識得彆家年歲相仿的姐兒,一來二去,和停雲纖雲兩個走在了一處。

崔婉倒是稍有芥蒂薑素娘身份,偏停雲心無城府,拉著纖雲三個人玩的痛快,這廂也不好把人分開。

幾個人玩得幾局投壺,皆不擅長,有心跟著哥兒捶丸,年齡小還拎不直竿子,轉頭玩起了鬥草。

這可撞著了停雲強項,她長在山裡,最知道哪種草莖結實耐拉,連贏好幾個人,直贏到了最後,開心的要蹦起來。

現由崔婉帶著回到了吃茶處,張太夫人才問得一聲,停雲即跳著道:“我贏啦,我贏好些。”

贏家顯然不止她一個,張太夫人卻笑咪咪道:“果然是我瞧著的,一會這彩頭,管叫你先挑。”

四周人聚過來,張太夫人吩咐底下將各家娘子帶的炭餅齊齊擺成一排兒,笑道:

“來了來了,到咱們的事兒了,看看今年誰家巧件兒能占了先去。”

又將女使捧著的一個錦盒打開,伸長胳膊給眾人看了一圈,道:“這是今兒個頭彩,不叫說我偏私,見者有份,能者先得。

還是往日規矩,童兒不扯謊話,叫最小的姐兒來挑。”

那盒子裡,是一副敲金鑲翠的頭麵,步搖簪子耳墜樣樣俱全,華麗還數擺在中間的花冠,一式十六枝,枝葉瓣蕊,片片絲絲敲的薄如蝶翼,見風即顫。

最小的贏家,顯然是停雲了,她挑中誰家娘子的炭餅,誰就是頭彩,這份厚禮便歸誰。

不管挑中誰家的,於張太夫人,都是情誼,於停雲,便是個淵源,以後和各家行走,拿了頭麵那家娘子,總要惦記她兩分。

若說要挑自家的,那也是她要先贏才有資格,所以這算是大人孩童共同的樂子。

點校司楊家娘子笑道:“這小菩薩並非你我屋裡人,怎麼也做得判官了?我要說聲不服。”

“誒,來者俱是客,哥姐兒不分人。”劉嫲嫲替張太夫人搶話笑道:“娘子若要挑自個兒家的,下回可得幫著爭個贏先。”

四眾哈哈大笑,崔婉輕推停雲,“去吧。”

纖雲站一旁跺了兩下腳,她年年玩鬨,知道規矩,也不吵著要搶,薑素娘捏了捏自家女兒手,沒作聲。

停雲笑著上前,見地上數個同樣式高腳紅釉盤,裡頭炭餅堆疊,各有其好。

邊走邊選,快到儘頭處,突然聞到一股玉蘭味,俯身看盤子裡,幾塊炭餅做的是回字紋勾邊玉蘭花樣。

她抬手拿起,笑道:“我要這個。”

一直陪著走的張太夫人倒吸一口涼氣,這居然是王家那通房盈袖拿來的炭。

誰曾想停雲能選中這個,各家夫人娘子料有精工,香有名貴,形有繁複,怎麼也選不到這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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