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料峭,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肆意地灑落在汴京城的每一寸土地。往昔燈火輝煌、熱鬨非凡的京城,此刻在這風雪的肆虐下,顯得格外清冷孤寂,蕭條之景儘顯。
蔡府深處,一片寂靜,唯有簌簌的落雪聲。那棵曾象征著讀書人錚錚傲骨的梅樹,如今也被厚重的積雪壓彎了枝條,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似乎也在為這即將到來的風暴而哀戚。
樹下,蔡京身著華服,此刻卻因憤怒而麵容扭曲,他的雙眼圓睜,死死地盯著眼前的第五子蔡鞗,仿若要將他生吞活剝。
“你這混賬東西!”蔡京一聲怒吼,聲震四野,驚落了梅樹枝頭的積雪,“成婚多年,你對茂德帝姬敬而遠之,未曾碰過她一分一毫,為父我忍了!你為了保住帝姬的顏麵,與她的侍女暗通款曲,生下孩子後,又偷偷將孩子過繼給帝姬,這般荒唐事,我也咬著牙忍了!”
說到此處,蔡京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手指幾乎戳到蔡鞗的鼻尖,聲色俱厲道:“可你竟然膽大包天,將她放走!你可知你這一行為,究竟帶來了怎樣的災禍?”
蔡京頓了頓,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自己的情緒,然而怒火卻愈發洶湧:“金國二皇子完顏宗望,早對茂德帝姬的美貌垂涎三尺。如今我朝戰敗,國力衰微,那金人虎視眈眈,此番必定會索要帝姬。到那時,你讓朝廷如何應對?讓我蔡家如何自處?又讓為父怎辦?”
蔡鞗靜靜地站在那裡,身姿挺拔,麵容平靜。麵對父親狂風暴雨般的斥責,他不躲不閃,隻是默默地承受著。
待蔡京的怒斥聲漸漸平息,他才緩緩抬起頭,目光堅定,聲音沉穩卻又不容置疑:“她不喜歡我,從一開始,這場婚姻便是一場枷鎖,困住了她,也困住了我。我不過是還她自由罷了。”
“自由?”蔡京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怒極反笑,“在這亂世之中,你竟然跟我談自由?你身為蔡家子弟,怎能如此任性妄為!怎麼不為為父考慮!怎麼不為家族考慮!”
蔡京的胸膛劇烈起伏,怒目圓睜,死死地瞪著蔡鞗,手臂高高揚起,那巴掌帶著十足的勁道,眼看就要狠狠扇在蔡鞗臉上,將心中積攢的滔天怒火一股腦宣泄出來。
可就在手掌即將落下的瞬間,他的動作卻猛地僵住。隻見他緊咬著牙,腮幫子鼓起,手臂微微顫抖,最終那高高舉起的手緩緩垂落。
蔡京深吸幾口氣,試圖平複情緒,臉上的肌肉卻仍因憤怒而不受控製地抽搐著。
“明日,我們蔡家舉族南遷,”他冷冷開口,聲音裡滿是無奈與疲憊,“金人那邊,我已經花了大價錢,四處打點好了。”
蔡鞗聞言,心中猛地一震。他盯著父親,目光中滿是失望與痛心。
他早已聽聞父親為保家族榮華富貴,暗中與金人勾結,出賣朝廷機密,如今親耳聽到父親承認,心中的最後一絲幻想也徹底破滅。
“父親,您……”他嘴唇顫抖,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蔡鞗雙膝一彎,毅然決然地跪在了雪地上。地上的積雪瞬間浸濕了他的衣袍,寒意透過單薄的布料,刺骨而入,但他渾然不覺。
他抬起頭,望著父親,眼中淚光閃爍,聲音帶著一絲哽咽,最後一次叫了一聲:“父親……”
這一聲飽含著多年的父子情分,也有對父親如今所作所為的無奈與悲哀。
說罷,蔡鞗緩緩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積雪,挺直了脊梁。
他的眼神堅定而決絕,轉身迎著漫天風雪,大步離去。
蔡京望著兒子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寒風呼嘯著吹過,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許久,他才憋出一句話,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風聲淹沒:“你才是個讀書人,比為父有骨氣……”
他的眼中滿是落寞與悔恨,緩緩閉上雙眼,任由雪花落在臉上,融化成水珠,與眼角的淚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
夜色如墨,大雪紛飛。
“開門!”
朱雀門前的禦道上,那襲紅衣格外耀眼。
這位茂德帝姬騎著一匹戰馬,立在滿天大雪中,身後緊跟著一百多號人,隨時待命。
而她的麵前,全身披掛如鐵塔一般魁梧的守將正垂首,低聲下氣地向她解釋著什麼。
若是放在平日,隻要這位帝姬開口,他定二話不說開門放行。畢竟他一個卑微武臣,又何苦得罪天家貴胄呢?
更何況她是太上皇最寵愛的女兒,當今官家同父異母的妹妹,還是蔡太師家的兒媳……
可此時此地,金軍尚在攻城,這裡雖是汴京城內,金人尚且打不進來,但多少還是能聽見城外那滔天的喊殺聲。
若是自己敢把朱雀門開一條縫,怕是等不到張夜叔回來問罪,就會被那些朝堂上的那些公卿生撕了。
“帝姬,您就不要為難下官了,如今金賊勢大,各位相公乃至官家再三囑托,務必守好朱雀門,沒有上麵的命令,下官實在不敢開城門放人,萬一有個閃失,小人的腦袋怕是不保……還請帝姬莫要為難下官……”
守將擠出一副苦相,無奈地說道。
如今官家聽信讒言,竟然輕信一個江湖術士可笑的六丁六甲之術可以打破金軍,真是可笑至極!
若是此刻不逃出,搏得一線生機,留下那將是死路一條,她不可能退!
“我不是任何人,我是大宋官家禦筆親封的茂德帝姬。”趙福金冷冷地頂了回去,聲音中帶著天然的敵意。
她逼視這位守將,目光銳利如刀,提槍架他的肩膀上,“若是範巡檢不肯放行,那本宮隻好先殺你,再帶人闖出去!”
範巡檢感受到脖頸間的冰涼,額頭上不由的冷汗直流,他知道若是自己再堅持不放行,這位帝姬隻需要輕輕一挑,自己必定人頭落地。
“帝姬……外城實在危險,金人的石炮陣就在南城開外排開,轟擊城牆一刻不停,那一顆巨石砸下來,管什麼甲胄檣櫓都給砸得碎!被砸中的人腦漿迸裂、血肉橫飛,還有城外各路勤王救駕的兵馬就如羔羊般被金軍虐殺,屍橫遍野,殘肢斷臂到處都是,實在可怕,帝姬還是不要去看得好……”
範巡檢依然苦著張臉,希望用這戰場上可怕的情景把這位天家貴胄嚇回去。
可他錯看了這位帝姬,脖頸一股刺痛感瞬間襲來,嚇得他立馬大喊,“開城門!”
見城門已開,趙福金將長槍一收,策馬奔騰,“駕!”
她還不忍地回頭最後一次靜靜地看著這座汴京城以及這裡的人。
今夜,鳳凰出籠,百鳥朝鳳,終是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