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趙構身上,等待著他的裁決。
趙清鳳眼角難以抑製地抽動了一下。她是想拉秦凡上船,利用他的身份和那五百殘兵來增加自己“傳詔”的分量,更想借他的口坐實“口諭”的存在。
但她萬萬沒想到,秦凡不僅接住了,還玩得這麼大、這麼絕!直接就把“擁立新君”這杆大旗扛了起來,搶在了所有人前麵!這哪裡是配合?這分明是喧賓奪主,把一場政治投機的風險與收益都推到了極致!真不是人不可貌相!
忽聞汴京城破的消息,眾人便如同潮水一般,紛紛湧向康王——這位大宋皇室僅存的血脈身邊。在這亂世之中,人心總是複雜難測。又有誰敢拍著胸脯說,自己心底最深處,沒有暗藏著一絲隱秘的渴望?
誰又能斷言,自己不是在暗暗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等待著康王登上皇位,自己便能攀龍附鳳,一步登天,踏上一條在太平盛世中,常人耗儘一生都難以企及的青雲之路!
所以,秦凡高呼陛下時,周圍的文武官僚心中都,這第一聲“陛下”,這擁立首倡之功,竟被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的年輕小子,在這等場合,如此戲劇性地搶走了!
這小子……真他娘的雞賊!不少人看向秦凡的目光,瞬間變得複雜起來,羨慕、嫉妒、審視,甚至帶著點不甘的怨念。
隻有秦凡一人將額頭緊緊貼著冰冷的地磚,無人看見的嘴角卻咧開了一個極其細微的弧度。他心中早已樂開了花:趙清鳳啊趙清鳳,想坑老子?門都沒有!
老子不僅不上當,還要反過來利用你這“衣帶詔”!第一聲“陛下”喊出去,這“從龍首倡之功”就算是板上釘釘了!管你衣帶詔是真是假,老子先占住這個坑!五百殘兵?那算什麼!這份擁立之功,才是真正的“原始股”!隻要趙構點了頭,老子就起飛了!至於後麵……嘿嘿,走一步看一步,先把眼前的好處撈足再說!他幾乎能想象到趙清鳳此刻內心的驚濤駭浪,這感覺,爽!
秦凡的話語,像投入油鍋的水滴,瞬間引爆了殿內壓抑的氣氛。
然而,風暴中心的趙構,卻並未如秦凡預想中那般,哪怕隻是流露出半分被“天命所歸”的暗喜。他握著衣帶的手甚至微微顫抖了一下!
趙構的內心,正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懼死死攫住!皇位?這個無數人夢寐以求的至尊之位,此刻在他眼中,卻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更像是一道催命符!
隻因為他怕極了金人!
汴京城破的慘狀,宗室被俘的屈辱,金兵鐵蹄的轟鳴……這些畫麵日夜折磨著他。他之所以逃到相州,拚命招兵買馬,潛意識裡並非是為了光複河山,而是為了自保!
是為了在亂世中求得一線生機!他隻想躲在“康王”、“兵馬大元帥”的身份後麵,儘可能遠離那吞噬了父兄、吞噬了整個汴京的恐怖漩渦。
登基為帝?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將成為金人下一個、也是最重要的目標!意味著他將站在風口浪尖,承受金國傾國之力的怒火!
秦凡原本就料到趙構會有所顧慮,畢竟倉促即位名分未定。但他著實沒想到,這位康王殿下竟怯懦至此!
皇位都已然送到眼前,名正言順的“衣帶詔”和“口諭”在手,更有他這“血戰得脫”的將領帶頭擁立,群臣心思浮動……這簡直是天賜良機!換做任何一個稍有野心的梟雄,此刻恐怕早已順水推舟,黃袍加身了!
可趙構呢?他臉上沒有任何激動,沒有任何渴望權力的光芒,隻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以及那深藏在眼底、幾乎要溢出來的……驚惶!
秦凡低著頭,用眼角餘光敏銳地捕捉到了趙構手指的顫抖和那瞬間蒼白的臉色。他心中咯噔一下:壞了!這位爺不是裝腔作勢,他是真的怕!怕得要死!
“殿下!”秦凡心念電轉,知道必須再添一把火,而且這把火必須燒在趙構最恐懼的點上,卻又不能直接點破他的懦弱。他再次叩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煽動性,“金賊凶頑,肆虐中原,屠戮我子民,淩辱我宗廟!此乃國仇家恨,不共戴天!然蛇無頭不行,鳥無頭不飛!天下抗金義士,翹首以盼者,唯殿下一人耳!若無殿下登高一呼,承繼大統,統禦四方,則人心渙散,各自為戰,如何能聚沙成塔,挽狂瀾於既倒?如何能驅除韃虜,複我河山,雪此奇恥大辱?!”
秦凡這番話,將“登基”與“複仇”、“雪恥”、“凝聚力量自保”巧妙地捆綁在了一起。
他是在告訴趙構:你不當皇帝,大家就是一盤散沙,你更危險!你當了皇帝,才能調動更多力量保護自己,才有機會報仇!
“殿下!國不可一日無君啊!”秦凡話音剛落,一道蒼老卻急切的聲音響起。
隻見兩位身著紫袍的老臣(汪伯彥和黃潛善)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橫流,“二聖蒙塵,神器無主,天下洶洶!此誠危急存亡之秋,非殿下挺身而出,承此天命,則大宋危矣!萬民危矣!臣等……懇請殿下以江山社稷為重,以黎民蒼生為念,勿再遲疑,早登大寶!”他這一跪一喊,仿佛點燃了導火索。
“請殿下承繼大統,早登大寶!”
“臣等懇請殿下即位,主持大局!”
“殿下!此乃天命所歸,人心所向啊!”
殿內原本還在震驚、懊惱、嫉妒的文武官員們,此刻如夢初醒!擁立之功的大餅還擺在那裡!秦凡那小子搶了頭彩,但剩下的湯湯水水也足以讓他們富貴半生!更何況,秦凡的話確實點中了要害——沒有皇帝,這流亡朝廷就是無根浮萍!他們這些人的前途更是渺茫!
一時間,殿內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懇求聲、勸進聲響成一片,巨大的聲浪幾乎要掀翻屋頂。
趙構被這突如其來的、山呼海嘯般的擁立聲浪包圍了。他孤零零地站在主位之上,看著階下黑壓壓跪倒的一片,聽著那震耳欲聾的“陛下”、“登基”之聲,隻覺得頭暈目眩。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仿佛想逃離這無形的、名為“皇位”的囚籠。他的目光掃過群情激昂的臣子,掃過那條刺眼的衣帶詔,最終落在了依舊跪伏在地的秦凡身上。
秦凡保持著叩首的姿態,一動不動,顯得無比恭順忠誠。
趙構的嘴唇翕動了幾下,他想拒絕,他想說自己德才不足,他想說父兄尚在……但看著眼前這跪倒一片、眼中閃爍著對“從龍之功”渴望的臣子。
拒絕?寒了這些最早追隨者的心,寒了這剛剛凝聚起的一點人心士氣,他趙構在這亂世之中,還能依靠誰?還能躲到哪裡去?金人……會因為他不是皇帝就放過他嗎?
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般擠壓著他,恐懼與權欲在心底進行著最後的、激烈的撕扯。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疲憊,仿佛所有的力氣都被抽乾了。
終於,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無數道焦灼目光的注視下,趙構極其緩慢地、極其沉重地閉上了眼睛,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發出一個乾澀到幾乎聽不見、卻如同重錘般敲在每個人心上的音節:
“……罷……了……”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靖康二年正月十一,大宋最後的皇家親王,天下兵馬大元帥趙構在眾多文武官僚見證下登壇昭告天下,正式登基稱帝,改年號為“建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