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一周的午休時間觀察後，薑嫵確認了一個事實——慕衍從不吃午飯。
每天中午，當其他同學湧向食堂或打開精致的便當時，慕衍要麼留在教室看書，要麼消失在學校某個角落。薑嫵曾假裝偶遇，看到他獨自站在天台邊緣，背影瘦削得像要融進蒼白的天空裡。
“係統，分析慕衍不吃午飯的原因。“
“數據庫顯示：63可能性是家庭因素，22可能性是個人習慣，15可能性是健康問題。“係統機械地回答。
薑嫵咬著筆帽，目光落在前排慕衍的後頸上。他的校服領口下隱約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膚，頸椎骨節分明，透著一種病態的脆弱。
“他家的情況具體是怎樣的？“
“慕衍，慕氏集團獨子，母親慕夫人在他十歲時自殺身亡。父親慕鴻一年後再娶現任妻子林美玲，育有一子慕軒。林氏家族與慕家是商業聯姻，關係複雜。“
薑嫵的筆尖在筆記本上無意識地劃拉著，畫出一個又一個尖銳的棱角。十歲失去母親，父親迅速再婚難怪他對人如此警惕。
第二天清晨，薑嫵比平時早一小時起床。她在狹小的公寓廚房裡忙碌著，精心準備了兩份便當。一份給自己，另一份——她特意選用了素雅的深藍色便當盒，裡麵的菜色都經過仔細考量：蛋白質豐富的照燒雞胸肉，容易消解的胡蘿卜炒蛋，補充維生素的西蘭花，還有一小格酸甜的開胃梅子。
“希望他會接受“薑嫵小聲嘀咕著，將便當小心地裝進書包。
午休鈴聲響起時，薑嫵故意磨蹭著收拾書本，等教室裡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從書包裡拿出兩個便當盒。慕衍如往常一樣坐在位置上沒動，麵前攤著一本英文原版小說。
“那個“薑嫵深吸一口氣，走到慕衍桌前，將深藍色便當盒推到他麵前，“我今天做了太多，吃不完。你要不要?“
慕衍的目光從書頁上抬起，落在便當盒上，又移到薑嫵臉上。他的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為什麼？“簡單的兩個字，卻重若千鈞。
薑嫵早有準備，她自然地打開自己的便當盒：“真的做多了。你看，我的也是滿的。“她指了指慕衍麵前的盒子，“這個還沒動過，你要是不喜歡，放學後還給我就行。“
慕衍沒有立即回應。他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薑嫵能感覺到他在權衡，在判斷這是否又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
“不必。“最終，他推回便當盒，聲音冷淡。
薑嫵沒有強求，隻是聳聳肩：“好吧，那隻能浪費了。“她故意慢慢地打開慕衍那份便當，讓香氣飄散出來，“可惜了這些食材，我今早特地去市場買的新鮮雞胸肉“
慕衍的視線微不可察地飄向便當，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薑嫵假裝沒注意到，自顧自地吃起來。
“其實挺好吃的。“她含糊不清地說，嘴裡塞滿食物，“你要不要嘗一口？就一口？“
慕衍皺起眉，但薑嫵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動搖。她乘勝追擊，用乾淨的筷子夾起一塊雞胸肉，遞到慕衍麵前。
“就嘗一口，不好吃我立刻拿走。“
漫長的幾秒鐘過去，就在薑嫵以為又要被拒絕時，慕衍極輕地歎了口氣，接過筷子。他的動作優雅而克製，將雞肉送入口中時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音。
“還行。“他咀嚼完後評價道，聲音依然冷淡，但眼神已經柔和了些許。
薑嫵忍住勝利的微笑，將整個便當盒又推了過去：“那就幫忙解決掉吧，不然太浪費了。“
這次，慕衍沒有拒絕。他接過便當，但沒有立即開動，而是從筆袋裡取出一支鋼筆，旋開筆帽——薑嫵驚訝地看到，那根本不是鋼筆，而是一根精致的銀色細針。慕衍不動聲色地用針尖測試了每一格食物，確認安全後才開始進食。
這個動作如此熟練，如此自然，仿佛已經重複過千百次。薑嫵的心猛地揪緊了——究竟生活在怎樣的環境中，才會讓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養成這樣的習慣？
她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隻是繼續吃著自己的便當，偶爾評論一下課堂上的趣事。慕衍大多時候沉默，但薑嫵注意到他吃光了所有的食物，包括那幾顆酸得讓人皺眉的梅子。
“好感度+5，“係統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當前好感度33100。目標防禦機製出現裂縫。“
就這樣，帶便當成了薑嫵的日常。起初慕衍一周隻接受一兩次，後來逐漸變成隔天，最後幾乎每天都默許了這個安排。他依然會測試食物，但動作越來越隱蔽，有時甚至省略這個步驟。薑嫵則裝作毫無察覺，隻是不斷變換菜色，確保營養均衡。
三周後的周一早晨，校園廣播突然響起：“通知，本學期藝術節將於下月15日舉行，有意參加表演的同學請到學生會報名，需提交家長同意書“
薑嫵的眼睛一亮，立刻轉向慕衍：“你要不要報名？鋼琴獨奏！你彈得那麼好——“
“不。“慕衍頭也不抬地打斷她。
“為什麼？你明明——“
“需要家長同意書。“慕衍的聲音冷了下來，“我不會參加的。“
薑嫵張了張嘴，突然明白了什麼。她輕聲問：“你家人不同意你彈鋼琴？“
慕衍的筆尖在紙上頓了一下，留下一團墨跡。他沒有回答，但緊繃的下頜線已經說明了一切。
午休時，薑嫵沒有提起藝術節的事。她照常分享便當，聊著無關緊要的話題。慕衍比平時更加沉默，幾乎沒動筷子。
下午體育課，老師安排男生進行體能測試，女生自由活動。薑嫵借口去洗手間，實則繞到了體育館後麵的器材室——係統剛剛提示，慕衍的繼兄慕軒帶著幾個跟班往那個方向去了。
器材室的門虛掩著，裡麵傳來壓低的聲音。薑嫵屏住呼吸，從門縫中窺視——
慕衍被五六個男生圍在中間，慕軒正揪著他的衣領。與平日裡的優雅冷漠不同，此刻的慕衍校服淩亂，嘴角有一絲血跡，眼神卻依然鋒利如刀。
“你以為你是誰？“慕軒的聲音充滿惡意，“一個沒人要的廢物，也配姓慕？“
慕衍冷笑一聲：“至少我不用靠改姓來巴結繼父。“
慕軒臉色大變，舉起拳頭就要落下。薑嫵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但她知道自己貿然衝進去隻會讓情況更糟。她環顧四周，突然有了主意。
“李老師！李老師！“薑嫵一邊大喊一邊向器材室相反的方向跑去，“器材室那邊有男生打架！“
她的聲音足夠大，確保器材室裡的人能聽見。不出所料，當她帶著體育老師趕回來時，器材室已經空無一人，隻有地上散落的幾個腳印證明剛才的衝突並非幻覺。
放學後，薑嫵在音樂教室等了很久，慕衍都沒有出現。就在她準備離開時，門被輕輕推開了。
慕衍站在門口，嘴角的傷口已經簡單處理過，但依然明顯。他的目光複雜地落在薑嫵身上，久久不語。
“你還好嗎？“薑嫵小心翼翼地問。
“是你叫的老師。“這不是疑問句。
薑嫵點點頭，沒有否認：“我看到他們往那邊去但我知道直接衝進去隻會讓事情更糟。“
慕衍走進教室，在鋼琴前坐下。他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卻沒有落下。
“謝謝。“這兩個字輕得幾乎聽不見。
薑嫵愣住了。這是慕衍第一次對她道謝。她走到鋼琴旁，猶豫了一下，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創可貼——這次是印著小熊圖案的。
“給，“她遞過去，“比學校的那些舒服些。“
慕衍看著那張幼稚的創可貼，嘴角微微抽動——那幾乎可以算是一個微笑的雛形。他接過創可貼，卻沒有立即使用，隻是捏在指間反複翻轉。
“我母親，“他突然開口，聲音低沉，“是位鋼琴家。“
薑嫵屏住呼吸，不敢打斷這難得的傾訴時刻。
“她希望我成為鋼琴家，但我父親認為這不務正業。“慕衍的手指終於落在琴鍵上，彈出一個沉重的低音，“她去世後，父親禁止家裡出現任何鋼琴。這裡的這架是我唯一能接觸到的。“
薑嫵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慕衍的琴聲總是充滿那樣的憤怒與悲傷。
“藝術節“她輕聲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想辦法。不需要家長同意書的那種。“
慕衍抬起頭，黑曜石般的眼睛直視著她：“為什麼幫我？“
薑嫵迎上他的目光，這一次，她沒有用“同學互助“之類的借口搪塞。
“因為你的琴聲值得被聽見，“她真誠地說，“就這麼簡單。“
慕衍長久地注視著她，仿佛要看穿她的靈魂。薑嫵坦然接受這審視，心跳平穩而有力。
“好感度+10，“係統提示，“當前好感度43100。目標開始有限度地信任宿主。“
夕陽透過破舊的窗戶灑進教室，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鋼琴上交疊在一起。慕衍的手指再次落在琴鍵上，這一次，他彈奏的不再是《革命練習曲》，而是一段薑嫵從未聽過的旋律——憂傷中帶著一絲微弱的希望，像黑暗中的一縷晨光。
薑嫵安靜地坐在一旁，聽著這難得的傾訴。她知道，慕衍築起的高牆上，又一道裂縫正在悄然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