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京畿上空,隱約可見淡淡血氣飄蕩,那是京師的劊子手,七日不曾封刀的結果。
麵對求和派的得寸進尺,原本上位不到三年,還是想以安撫為主,儘量取得一致,保全力量的武德帝,終於不再忍耐,以最為血腥的方式表達了他這位新皇的決意。
在殺得人頭滾滾之後,這處人間王朝的中樞之地,終於隻剩下了一道聲音,再也沒有求和的奏折,出現武德帝的案頭。
君臣的意見達成了一致,至少在表麵上看是如此,在北疆戰事出現明顯的勝負之前,是不會再有不知死活的大臣,去觸怒這位新皇了。
令武德帝為之暴怒,不惜掀桌的少年,此刻馳騁在北疆戰場上,不過他並沒有參與到麵對獸蠻複仇的防禦戰中,他不喜歡這樣的戰場。
霍北望拎著皇帝給他頒發的特許聖旨,從大雍各地調派過來的軍隊中巡視,隻要被他看上的士卒,就可以編入麾下,而他的編製,則是無上限。
大雍立朝以來,從未有如此荒誕之事,倒是前朝有開國皇帝為了削弱麾下從龍將領的兵力,有設計抽調其精銳,充入禁軍的案例,可那是開國皇帝,便是這位帝王的子孫都未曾有人複刻過這種事情。
但如今的霍北望,卻是有了這等特權,這就是武德帝給予他的支持與恩寵,毫不誇張的說,這位皇帝將一切都壓在這名不及弱冠的少年身上。
霍北望隻要取勝,再立下一場類似於大破祭天聖所的戰績,武德帝如今承受的壓力至少能減去半數。
可若是敗了,不說兵敗的霍北望下場如何,武德帝在史書上的評價,就逃不過窮兵黷武四字,死後說不定還會被上惡諡。
即便承受這樣的壓力,武德帝依舊咬牙支持,可北疆戰事卻始終處於焦灼狀態,獸蠻人打不進來,大雍的軍隊也打不出去,雙方陷入到了消耗彼此的拉鋸中,開始比拚國力底蘊。
這樣的僵局,一直持續到武德五年,已經加了冠禮的霍北望,率領他花費了三年的時間,親自挑選訓練的萬騎,衝進了北原。
一場令獸蠻人猝不及防的殲滅戰爆發了。
獸蠻王庭作為進攻方,雖然不能攻破大雍構建的防線,但就雙方的傷亡來看,他們始終是占據優勢與主導地位。
大雍普通士卒與成年的獸蠻戰士差距實在是太大了,唯有人數才能夠勉強抹平,這種優勢,也隻有到高境界對抗中,才會逐漸消失。
反倒是人族武夫的可怕,也會在高層次的對抗中逐漸顯現出來,在元極武王與獸蠻王的對決當中,武王幾乎必勝,若是沒有另外一位獸王的支援,單獨一位獸蠻王,不跑則死。
當真是爆發的情況下,一名人族武王足以對抗兩名獸王,在極度惡劣的情況下,還可以做到以一敵三,不過人族武王不到關鍵時候,不會爆發出這等戰力。
聚集在邊疆之外的獸蠻王,足有五位,兩位武王也隻能夠做到防守,而無力進攻,不過他們也並非是怠慢防守,隻是在等待,等待變數的出現。
現在,這一變數終於出現了,當冠軍侯霍北望統領萬騎衝進北原的時候,兩位武王也隨之一並響應,向北原首次發起了國戰級彆的反擊。
“六天轉戰三千裡,連破獸蠻王庭八大部落,陣斬獸蠻三王,擊潰部眾十數萬,斬首三萬級,俘獲首蠻王妻妾親子五十一,繳獲金鼓圖騰戰旗無算。”
在永興縣外的青龍山莊中,靜心潛修,順帶調教外甥,教其養氣法的風時安,在收到了武德帝特意派遣飛騎。送來的捷報時,也不禁抬頭遙望北方,久而未言。
十九歲的元極武王,彆說是在人間,便是在修行界中,也不知能夠震懾住多少高功大修。
要知道,在玄門之中,與之類似境界的元丹境,可稱大修士了,無論行走於何處,都是備受尊崇,便是在那些有仙人飛升的道宗中,那也能任長老之職。
可這樣的力量,卻出現在了一名剛剛成年的青年身上,即便是風時安知曉其承天命,心中早有準備,可此刻也不知該作何言語。
“舅舅,又是霍家大盜來信了?”
老老實實盤坐在蒲團之上,靜心養氣的風承青,在看到自家舅舅在收到了一封書信後,突然不言不語,探頭探腦地張望了兩眼,便一臉篤定地詢問了起來。
在這幾年來,那大盜可沒少往這裡送書信,雖然伴隨書信的,還有一些專門帶給他的小禮物,但風承青認為這就是一種不入流的賄賂手段,他才不上這當。
那些送來的寶物,即便是加一塊,也抵不上曜日甲的一枚甲葉,等到他成年之後,一定會拿著那枚刻有靖安亭侯印的信物,去取回那副靈甲。
“不得無禮,他現在可是武王了,若是在修行界中,無親無故,你見了他,也得稱一聲前輩。”
風時安將手中的捷報遞給伸長脖子張望,明顯好奇得不行,卻又在努力按耐自己的風承青,笑罵了一聲。
雖然武夫短命,但也隻有短命這一種缺陷。若是與修行中人遭遇,若是誤入修行談道論法的集會當中,以霍北望如今的境界,自會有一大把年齡都夠當他祖宗的老修士,老老實實地喊他前輩。
當然了,要是自負玄門修為,認為武夫粗鄙命短,不配與之為伍,那也簡單,隻要能夠扛得住武夫的拳腳就可以了。
在有典籍的記載中,因為輕視武夫,而被武夫抬手拍死的玄道梵門修士也不是一位兩位了。
“武王?他才多大,這怎麼可能?”
風承青有些迫不及待地便接過了捷報,隻是當看清楚內容後,小嘴也不自覺地張開,眼睛也瞪得滾圓,顯得極為震驚。
雖然捷報上沒有明確說霍北望已經晉升成為武王,但以他的戰果來看,必然是應當與獸王處於同一境界,不然,不可能立下如此彪悍戰功,跨境而戰,可不會有這麼輕鬆,也不可能如此輕描淡寫。
雖然武王擊敗獸王不難,但真想要殺死對方就又是另一回事了,獸王腦子又不是傻,情況不對,大可拋下部眾跑路,隻要活著,還怕沒辦法重建部落?
“好厲害!”
雖然將霍北望稱作大盜,可當看到捷報上描繪其戰功的寥寥數語,風承青也不得不承認,這大盜的實力,真的很強。
“舅舅,他既然打贏了,那他是不是要過來看你了?”
“怎麼?這就掛念起他給你帶的禮物了?”
風時安笑看眼前已有七歲,就在不久前,成功以《甲乙木源經》引氣入體,跨過修行門檻的孺子。
“哪有,我隻是好奇,他這次又會給舅舅送什麼禮物?”
風承青垂下頭顱,擺弄衣角嘴硬道。
“你呀,一邊說人家是大盜,一邊又對人家送的禮物照單全收,一樣不落。你這般潑皮無賴的行徑,可比大盜都要不堪。”
“師侄孝敬師叔,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我憑什麼不收?再說了,您不也收了嗎?”
風承青仰著頭顱,不服氣道。
“犟嘴!”
風時安毫不客氣地賞了一記板栗。
在知曉前線大軍大獲全勝之後,風承青除去日常打坐修行之外,其餘時間都是守在大門口,眼巴巴地望著從通往京城方向的大道。
一連守了半月,早已是望眼欲穿的孺子,終於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等候的人,忍不住大喊起來,
“大盜!大盜來了!”
“小子,你說的大盜在哪兒呢?”
風承青剛剛轉頭跑了沒兩步,就發現自己被人滴溜在了半空中,兩條小短腿無助地踩著空氣。
“當然是你啊,除了你還能有誰?”
哪怕自己就被人拎在手中,可風承青卻毫不膽怯。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叫我什麼?”
霍北望取出一物,展示在孺子眼前,卻是一把精致小巧的黃金斧鉞,僅僅隻有一尺長短,看起來像是專供孩童玩耍的玩物。
“哥哥~”
雖然識不出眼前這把黃金斧鉞具體是什麼,但眼界已是不淺的風承青卻本能地意識到這是一件好寶貝,因此沒有半點扭捏地就喊了起來。
“好弟弟,拿著去玩兒吧!”
霍北望聞言,頓時大笑,將黃金斧鉞塞進了風承青的懷中,同時也將他放下,一拍他的腦袋。
抱著寶貝的風承青跑到一旁,轉過頭,半側著身子,有些不服氣地嚷嚷道,
“霍家大盜,今日之辱,小爺我記下了,早晚有一天,我也要讓你老老實實地喊我一聲師叔!”
說完之後,也不等霍北望回話,風承青就一溜煙地跑掉了。
霍北望也不追他,笑眯眯地看著他消失在風雨廊轉角處,然後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庭院中的白衣青年,拱手一禮,
“師祖。”
“道門的靈寶,你從何處得來?”
風時安看著眼前依舊對自己恭敬的青年,心中感慨萬千。
這位屢立奇功的將軍,已經完全褪去了當年的稚嫩之氣,一雙劍眉斜飛入鬢,臉若刀削,眼蘊神光,四肢修長,身軀健碩,僅是站在那裡,就有了一種千軍辟易,氣吞山河之勢。
其頭頂之上的氣運,已經攀升至巔峰,一輪赤金太陽熊熊燃燒,在烈日之下,更是有一截玄黑山體,初步顯現。
“從一位獸蠻王身上繳獲的,不過那獸蠻不會用,白白糟蹋了。”
霍北望輕蔑道。
“送給一位孺子當玩物,難道就不算糟蹋嗎?”
“以我這弟弟的資質,這道門靈寶應當能夠綻放出真正的神威。”
已是近乎人間絕頂的青年,一臉篤定道。
“你與一孺子較什麼真?”
風時安不禁失笑。
“要是不較真,我可要叫他一聲師叔了。”
“今日你強於他,你也可以誘他喚你哥哥,日後他若是強於你,你說不得也得喚他一聲師叔。”
“強於我?那我可真就有些期待了。”
霍北望眉頭一挑,饒有興致,
“日後他若當真能強於我,叫他師叔又有何不可?隻怕他沒這機會。”
“世事難料,可不要太過武斷了。”
風時安語氣悠悠地提醒道。
“既然師祖這般說,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話雖如此,但霍北望心中卻是難以相信。時至今日,他已經知道了,以自己如今的成就,在這一方天地之中,處於什麼樣的位置。
莫說是修行遲緩的道門玄宗,即便是翻開史書,能夠與他相提並論的武王,也找不出幾位,便是勉強能夠與他相提並論的幾位,也比他大上幾歲。
他就不信,為了一件靈寶能舔著臉喊他哥哥的小鬼,日後還能比他更強。
“這次你有多少休沐時間?”
“應該比上一次長些,此次率領部眾,犯我大雍邊境的五位獸蠻王,都已儘數伏誅。
我一路追擊,打到了獸蠻王庭的主脈,燕丹山,遇到了燕丹山山神阻撓,我將山神給屠了。
燕丹山是獸蠻王庭的祖脈之一,我屠了山神之後,燕丹山都塌了一截,料想獸蠻王庭會有一段時間的混亂,無力再犯我大雍邊境。”
霍北望隨意道,可這雲淡風輕的言語,卻讓風時安的目光一凝,
“你屠了燕丹山山神之後,山塌了一段?”
“正是,我屠了不知死活的孽神之後,這孽神身軀自行崩解,卻是留下一物,我觀其靈機盎然,當是天地奇珍,此番正好獻與師祖。”
說話間,霍北望取出一方明黃玉璧,遞給風時安。
風時安接過一探,頓時洞悉來曆,微微一歎,道出此玉璧之名,
“山祇璧。”
“師祖果真見識識廣,我持玉璧回朝之後,尋遍了諸多大儒名士,卻無人能道出此來曆。”
“人間能識得此物者,自然不多,這是唯有天授山神隕落之後,方才能夠凝結的寶物。”
風時安現在總算是知道,這位徒孫頭頂氣運顯化的殘缺山體,到底代表什麼?他屠了一位天授山神。
這等天生地祇,與那些成了氣候的大妖精怪,占據地脈而成的山神截然不同,有本質區彆,乃受天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