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隱鄉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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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淩瑤的馬車剛拐進梧桐巷,就聽見府邸方向傳來熟悉的叫罵聲。

那破鑼般的嗓子,燒成灰她都認得——是舅舅林茂。

“小姐,是林舅爺又來了……”

車夫老趙話音未落,院裡突然傳來“劈裡啪啦”一聲脆響,應該是被砸了什麼東西。

沈淩瑤的指甲掐進掌心。

自從外祖父分了家產死後,林茂就敗光了林家所有家業。

如今母親不在,這吸血蟲看她是孤女,就幾次三番找上門來挑釁。

說白了就是看她好欺負。

若是再不鎮壓一番,隻怕以後麻煩不斷。

從前她念著外祖父的好,想給他老人家留一個獨苗,可現在看來,林茂這個德行,怕是禍害。

“您懷著身子,不如奴婢去叫巡捕……”

“不必,一次兩次能麻煩官差,以後若天天如此呢?誰來管?凡是總要靠自己,任何人都靠不住。”

沈淩瑤拿出一顆穩固胎兒的藥吞下去,然後從座位下抽出那根纏著牛筋的棗木棍。

這是她用來防身的。

……

沈府大門被踹開,院子裡的吵鬨聲暫時停歇。

林茂靠坐在藤椅上,正用沈淩瑤妝奩裡的金釵剔牙。

而他旁邊站著一身綢緞的趙大官人。

沈淩瑤派人打聽過,趙家是放印子錢起家的暴發戶,專挑孤寡人家下手。

想是林茂賭輸了,從他那裡借了債,這才想著賣了自己還債,還能順便霸占母親留下的遺產。

院子裡,六個地痞正在翻箱倒櫃,她珍藏的醫書被撕得滿地都是。

“哎喲我的好外甥女!”林茂醉醺醺地晃過來,滿嘴酒氣噴在她臉上,“舅舅上次給你說的你還記得嗎?這可是一門好親事,趙大官人看上你了,願意出五百兩……”

“啪!”

沈淩瑤揚手就是一耳光,打得林茂一個趔趄,險些跌在地上。

整個人也瞬間清醒了不少。

“我數到三,都給我跪下!”沈淩瑤反手鎖死大門,棍尖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否則,還站著的,斷腿。”

趙大官人捧腹大笑:“小娘子還挺……”

“一。”

開口間,棍影如電。

最外側打手的膝蓋骨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

那人倒地瞬間,沈淩瑤已經旋身躍上石桌,棍尾精準戳中第二人的喉結。

“二!”

有打手反應過來,掄起板凳砸來,她一腳踹爛,直接飛身下去,棍風掃過對方胯下。

趁著那人彎腰的刹那,她借力騰空,一棍子正中太陽穴,鮮血濺上廊柱的雕花。

剩下兩個打手剛要跑,她甩手擲出三枚銀針,兩人頓時捂著眼睛慘叫起來。

整個打鬥不過五個呼吸,卻看得人頭皮發麻、汗毛直立。

趙大官人的綢褲已經濕透,林茂抱著搶來的妝奩直哆嗦:“反、反了!老子是你親舅舅!按律法……”

“按《大周律》第二百四十三條。”沈淩瑤一腳踩在的打手胸口,扛著棍子說道,“強占孤女家產者,杖一百,流三千裡,另外,擅闖民宅,罪不可恕,嚴重者當斬!”

“你……你可是我的外甥女,你怎麼能這麼對自己的長輩?娘家舅大你不懂嗎你?”

沈淩瑤覺得可笑,她冷冷盯著他。

“林茂,我沈業要將我母親毒殺的事,你可知曉?”

“……”林茂頓時臉色發虛,不敢抬頭看她。

很明顯,他心知肚明。

以他這個潑皮無賴的性子,姐姐不明不白的死了,怎麼可能不趁機去沈家大鬨一場撈些好處?

隻怕是早就被沈業用銀子收買了!

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母親在世時,對他百般嗬護,一次次幫他償還賭債。

可是他……當真是良心喂了狗!

“趙大官人。”

沈淩瑤轉頭時,暴發戶正偷偷往大門爬。

“聽說你在西郊有座油坊?”

她走過去,棍尖突然壓住他肥厚的手背。

“你可還想娶我嗎?”

“不……不敢了……我……我也是被他騙,要知道你這……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上門啊……”

這麼彪悍的婆娘,再好看娶回去也是要他的命啊!

林茂突然撲上來:“瑤兒!舅舅是被人逼……”

“都給我滾!”沈淩瑤一棍掃在他腳邊,青石板“哢”地裂開一道縫。

“若還有下次,我讓你們出不去這扇門!”

聽到他這麼說,打手們也都趕緊一瘸一拐地互相攙扶往外逃。

趙大官人更是連滾帶爬地離開。

林茂心裡不甘,可麵上也不敢再惹沈淩瑤,他隻能灰溜溜地滾出了沈府。

……

暮色四合,沈府內院的燈籠次第亮起。

沈淩瑤站在窗前,指尖輕輕摩挲著窗欞上的雕花。

“小姐,都準備好了。”

青鷺捧著一個包袱輕手輕腳地進來,眼圈微微發紅。

沈淩瑤轉身,看著眼下自己唯一能相信的貼身丫鬟。

青鷺聰慧穩重,是母親當年親自為她挑選的。

“過來。”她拉著青鷺在妝台前坐下,取出一串鑰匙,“這是庫房鑰匙,這是賬房鑰匙,這是地契匣子的鑰匙。”

鑰匙沉甸甸地落在青鷺掌心,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小姐……”青鷺的嗓音有些哽咽。

“聽我說完。”沈淩瑤按住她的手,“府裡上下都以為我要去莊子上養病,我不在這段時間,你要替我處理好沈家的一切。”

說著她從妝匣最底層取出一本冊子。

“這是府中所有人的身契,還有各處產業的詳細賬目。若有人來查問,就說大夫囑咐我要靜養,不便見客,也不便告知在哪裡修養。”

青鷺重重點頭,將冊子貼身收好:“小姐放心,奴婢一定把府裡打理得妥妥當當,任誰都看不出破綻,更會對您的去處守口如瓶!”

沈淩瑤又取出一封信:“若遇緊急情況,便去求助謝家,謝將軍和沉鳶妹妹,不會坐視不理。”

“嗯!”

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已是二更天。

“該走了。”

沈淩瑤起身,青鷺立刻取來準備好的粗布衣裙。

她褪去綾羅綢緞,摘下發間珠翠,轉眼間金尊玉貴的沈大小姐就變成了一個麵色蠟黃的粗使丫頭。

青鷺紅著眼眶為她係好衣帶,突然跪下重重磕了個頭:“小姐一定要保重,奴婢等著您回來。”

沈淩瑤扶起她,將一枚白玉佩塞進她手中:“這是我從小戴到大的,你收好。若是……若是我出了什麼事,沈家的一切,靠你撐著。”

“小姐!”青鷺頓時緊張起來。

“記住,每月初一要給母親上香,庫房裡的雲錦要防潮,西跨院的瓦片該修了……”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化作一聲歎息,“這個家,就交給你了。”

青鷺咬著唇拚命點頭,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

沈淩瑤交代完畢,拎起準備好的竹籃。

籃子裡裝著針線布料,任誰看了都以為是個要去漿洗房乾活的丫頭。

“我走了。”

夜色如墨,她低著頭快步穿過回廊。

青鷺站在廊下,看著那個瘦削的身影漸漸融入黑暗,直到再也看不見。

回到房中,青鷺換上小姐的衣裳,坐在窗前的繡架旁。

燭光將她的剪影投在窗紙上,遠遠望去,仿佛沈大小姐仍在挑燈夜繡。

而此時,一輛不起眼的驢車已經駛出城門,朝著南方官道緩緩行去。

車上的“丫鬟”掀開車簾,最後望了一眼京城巍峨的城牆。

終於,她能得到片刻喘息了。

……

半個月後。

晨霧未散,一輛風塵仆仆的馬車緩緩駛入青柳村。

早在離開京城後沒多久,沈淩瑤就下了驢車,換成了不起眼的馬車。

不過他沒有讓驢車回京,隻給了車夫一筆錢,讓他繼續往北走。

這麼一來,便沒人知道,她真正的去處。

車輪碾過泥濘的鄉間小路,驚起幾隻覓食的麻雀。

沈淩瑤掀開車簾一角,濕潤的泥土氣息撲麵而來。

遠處青山如黛,近處稻田青翠,偶有農人扛著鋤頭經過,好奇地打量著這輛陌生的馬車。

“小姐,到了。”車夫低聲提醒。

沈淩瑤整了整素淨的衣裙,戴好帷帽,這才扶著車轅緩緩下車。

“恭迎小姐!”

莊門前,周嬤嬤領著十幾個仆役齊刷刷跪地行禮。

他們都是母親當年的陪嫁,忠心耿耿,早半個月就被安排過來打點一切。

沈淩瑤微微頷首:“都起來吧。”

“小姐隨老奴來。”

周嬤嬤帶著沈淩瑤進門往裡走去,一眾仆人自動散開一條路。

順著蜿蜒的石子路往裡走。

沈淩瑤隻覺得自己來對了地方。

這裡莊子不大,卻處處精致。

青磚黛瓦的三進院落掩映在蔥蘢綠樹間,門前一條清澈的小溪潺潺流過,幾尾錦鯉在睡蓮葉下遊弋。

周嬤嬤攙著她往裡走,邊走邊介紹:“正屋已經收拾妥當了,窗紗都換了新的,西廂改成了小廚房,特意從城裡請了個會做藥膳的廚娘。”

穿過月亮門,眼前豁然開朗。

庭院中央一株老梅樹虯枝盤曲,樹下擺著石桌石凳。

東側是片藥圃,種著當歸、黃芪等常見藥材,幾個小丫鬟正在除草。

“這地方……”沈淩瑤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浮動著草木清香,“比我想象的還要好。“

周嬤嬤笑道:“這莊子是夫人當年陪嫁裡最僻靜的一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最是清淨。”

“老奴已經跟村裡人說了,小姐是城裡李員外家的如夫人,因身子弱來此養胎。”

正說著,籬笆外傳來爽朗的笑聲:“周姐姐,可是主家到了?”

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婦人挎著竹籃站在門外,籃子裡裝著還帶露水的青菜。

“這是隔壁張嬸。”周嬤嬤低聲道,“家裡就老兩口帶著個小孫女,最是熱心腸。”

沈淩瑤隔著帷帽微微頷首。

張嬸也不靠近,隻把籃子放在門口:“自家種的菜,給夫人嘗個鮮。有什麼要幫忙的,儘管招呼!”

待張嬸走遠,周嬤嬤才繼續道:“村裡統共二十多戶人家,老奴都打聽過了。”

“村東的私塾先生是個舉人,最重禮數;西頭鐵匠家的小子有些愣,但心地不壞……”

沈淩瑤聽著,緊繃了半個月的心弦終於稍稍放鬆。

這裡沒有人認識她,沒有算計,沒有追殺,隻有最樸實的鄉民和最乾淨的山水。

主屋布置得素雅溫馨。

拔步床上掛著素紗帳,窗前書案擺著幾本閒書,連熏香都是安神的檀木。

最讓她驚喜的是,內室竟有個小巧的暖閣,專給未來孩子準備的。

“小姐先歇著,老奴去準備熱水。”周嬤嬤輕手輕腳地退下。

沈淩瑤摘下帷帽,輕輕撫摸微隆的腹部。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院外傳來孩童的嬉鬨聲,遠處稻田裡農人的山歌隱約可聞。

沈淩瑤靠在窗邊,看著溪水潺潺流過,忽然覺得,做個鄉野村婦也沒什麼不好。

至少在這裡,她終於能喘口氣了。

……

在鄉下住了三四日,沈淩瑤已經習慣了晨起聽鳥鳴,暮時看炊煙的日子。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紗灑進來,她懶懶地翻了個身,竟有些貪戀這樣的悠閒。

不必再提防暗算,不必再周旋於權貴之間。

每日隻需喝一碗安胎藥,在院子裡曬曬太陽,看周嬤嬤帶著小丫鬟們打理藥圃。

若是能一直這樣,該多好。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那道曾經發燙的印記如今已變得淺淡。

若不細看,幾乎與尋常肌膚無異。

可她知道,這不過是暫時的平靜。

母親的血仇未報,沈家的產業尚未完全穩妥,還有未出世的孩子……她終究是要回去的。

隻是,不是現在。

午後,沈淩瑤正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曬太陽,手裡捧著一本閒書。

忽然,籬笆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她側頭看去,隻見木門縫隙裡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

是個約莫五六歲的女娃娃,紮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小辮子,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著她。

沈淩瑤微微一怔,隨即忍不住笑了。

“你是誰家的孩子?”她柔聲問道,朝小丫頭招了招手。

那孩子也不怕生,大大方方地推開門,邁著小短腿走了進來。

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碎花小褂,腳上的布鞋還沾著泥巴,顯然是在田間野地裡瘋跑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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