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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波斯邸內鎖真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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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地牢深處,水聲滴答,黴味混雜著血腥氣,凝滯得如同實質。火把的光在潮濕的石壁上投下搖曳扭曲的陰影,映照著被鐵鏈懸吊在牆上的三名灰衣殺手。他們渾身浴血,衣衫破碎,顯然已嘗過刑部的手段,氣息奄奄,卻依舊緊咬牙關,眼神裡是死硬的沉默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被馴服野獸般的恐懼。

侯硯卿站在陰影裡,深青色的衣袍幾乎融入昏暗,隻有那雙眼睛,在火光下亮得驚人,如同盯緊獵物的夜梟。他手裡把玩著那枚從殺手頭目耳後發現的、邊緣極其整齊的陳舊刀疤拓下的泥模,指腹感受著那銳利得超乎尋常的線條。

“刀口。”他開口,聲音在地牢裡回蕩,冰冷得不帶一絲情緒,“割開你們同伴喉嚨,還有霓裳娘子侍女頸子的刀口,和這個,一模一樣。”他舉起那枚小小的泥模,火光照亮那完美的切割痕跡。“不是尋常刀劍,是特製的薄刃,快得能瞬間蒸乾熱血,讓傷口平整如鏡,甚至來不及噴濺。”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三人,“就像西市那個叫賽巴爾的波斯地毯商,他貨棧裡丟失的‘切玉金晶’粉末,配上特製工具,就能做到。對嗎?”

三名殺手的瞳孔在聽到“賽巴爾”和“切玉金晶”時,不易察覺地收縮了一下。最年輕的那個,喉結滾動,似乎想說什麼,卻被旁邊頭目怨毒的目光死死瞪了回去。

“不說話?”侯硯卿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那弧度裡沒有笑意,隻有洞悉的銳利。“那說說你們耳後這疤的來曆?軍中搏殺的路數,漠北風沙磨礪的糙皮,還有這…‘曳落河’親衛營裡特有的、用特製彎刀‘月牙兒’留下的‘認罪痕’?”他吐出“曳落河”三個字時,聲音陡然壓低,卻如同重錘砸在死寂的地牢裡。

三個殺手的身體同時一僵!被懸吊的頭目猛地抬起頭,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無法掩飾的驚駭!這疤,這隱秘的來曆,這隻有範陽核心親衛才知道的“認罪痕”…眼前這個年輕的刑部侍郎,他怎麼會知道?!

侯硯卿將他們的反應儘收眼底,心中最後一絲疑雲也散去。果然!安祿山!他豢養的精銳“曳落河”早已滲透入京!他不再看那三個死硬的殺手,轉身對身後負責刑訊的司獄官冷聲道:“給他們換上‘琵琶鎖’,吊到水牢裡清醒清醒。骨頭再硬,也硬不過範陽的鐵騎踏破長安城的那一天。”

“琵琶鎖”三個字一出,饒是這些悍不畏死的“曳落河”,眼中也掠過一絲本能的恐懼。那是一種特製的刑具,鎖住肩胛骨,懸吊起來,能讓人嘗到筋骨寸斷的劇痛卻求死不能。

侯硯卿不再停留,大步走出地牢。外麵天色已徹底黑透,務本坊小院的血腥味似乎還縈繞在鼻端,混合著春杏指甲縫裡那絲名貴地毯的膻味、鞋底特殊的濕潤泥土和白色顆粒,還有那片冰涼的金箔…

“大人!”等候多時的刑部主事快步迎上,臉色凝重地遞上一份卷宗,“查到了!霓裳娘子身邊侍女春杏鞋底所沾泥土,經老農和工部匠人辨認,並非長安常見土質。那土異常細膩粘稠,混雜的白色顆粒乃是研磨極細的貝殼粉,還有微量海鹽結晶!這種土,隻有靠近漕渠碼頭、專供胡商巨賈存放貴重地毯的‘波斯邸’倉庫附近才有!那些倉庫為了防潮,地麵都鋪著厚厚的貝殼砂和海鹽!”

波斯邸!存放地毯的倉庫!賽巴爾的地毯!

侯硯卿眼中精光爆射!一切豁然貫通!

“賽巴爾失蹤前最後一批貨,就是存放在波斯邸‘恒昌隆’號倉庫!”主事繼續道,“據恒昌隆的管事說,那批地毯是上好的波斯‘納因’毯,數量不小,價值千金,本該在賽巴爾失蹤後就被東家收回。但奇怪的是,就在三天前,這批地毯被一個持有賽巴爾私人印鑒憑證的人,全部提走了!”

“印鑒憑證?”侯硯卿追問,“提貨人是誰?”

“是個生麵孔,管事說那人粟特人長相,口音卻很雜,自稱是賽巴爾的遠房侄子,名叫…米赫達德。這是那人留下的簽名和地址。”主事指著卷宗末尾一張薄紙。

紙上是一個扭曲的異域文字簽名,旁邊寫著地址:西市波斯邸,薩珊居。

“米赫達德…”侯硯卿咀嚼著這個名字,目光銳利如刀,“查此人!立刻!還有,立刻調集人手,包圍薩珊居!一隻蒼蠅也不許飛出去!”

“是!”主事領命,匆匆而去。

侯硯卿翻身上馬,一夾馬腹,駿馬如離弦之箭衝出刑部大門,直撲西市!夜風呼嘯著掠過耳畔,長安城的萬家燈火在身側飛速倒退。西市!波斯邸!金匣子!霓裳娘子的“阿勃參”異香!安勒延!春杏!還有那“曳落河”殺手的特製薄刃…所有線索如同被無形的手牽引,最終都彙聚到那棟名為“薩珊居”的宅邸!

西市已陷入宵禁的沉寂,唯有波斯邸區域,因胡商聚居,尚有零星的燈火和守夜人的梆子聲。刑部的差役動作極快,已將“薩珊居”前後門及相連的巷道圍得水泄不通。火把的光芒驅散了黑暗,映照著這座明顯比周圍胡商店鋪更為高大奢華的宅邸。大門緊閉,門楣上雕刻著繁複的波斯風格花紋,門環是黃銅鑄造的獅首,在火光下閃著冰冷的光。

“大人!”負責圍捕的司直上前,“前後門封死,屋頂和院牆也已布控,未見有人出入。”

侯硯卿翻身下馬,目光如電掃過緊閉的大門和高聳的院牆。“米赫達德在裡麵?”

“據外圍暗哨回報,一個時辰前,宅內還有燈火和人聲。方才我們包圍時,裡麵燈火瞬間全滅,死寂一片,恐有埋伏!”

侯硯卿冷笑一聲,不再猶豫。“撞門!”

“轟!轟!轟!”沉重的包鐵撞木在精壯差役的合力下,重重撞擊在厚實的木門上!木屑紛飛!第三下撞擊,伴隨著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門栓斷裂,大門轟然洞開!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沒藥、沉香、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阿勃參”那種甜膩辛辣氣息的異域熏香味道,如同潮水般從門內湧出!與此同時,數點寒星帶著淒厲的破空之聲,從門內黑暗處激 射而出!是淬毒的弩箭!

“盾!”侯硯卿厲喝!

早有準備的差役立刻舉起包著牛皮的厚重木盾!篤篤篤!弩箭深深釘入木盾!幾乎在箭矢釘入的同時,侯硯卿的身影已如鬼魅般貼著門框閃入!手中早已扣住的幾枚邊緣鋒利的特製銅錢,以“滿天花雨”的手法激 射向弩箭射來的方向!

“啊!”黑暗裡傳來一聲悶哼和人體倒地的聲音!

“上!”侯硯卿低喝,差役們如狼似虎,舉著火把盾牌湧入!

火光照亮了門內的景象。這是一間極其寬敞、充滿異域風情的廳堂。地上鋪著厚厚的、色彩斑斕的波斯地毯,四壁懸掛著華麗的掛毯,描繪著狩獵、宴飲的波斯貴族生活。廳堂中央,一個巨大的黃銅香爐傾倒,裡麵昂貴的香料潑灑了一地,兀自散發著濃鬱的甜香。兩名身著波斯武士服、手持彎刀的護衛倒在血泊中,咽喉處各插著一枚銅錢,已然斃命。顯然剛才的弩箭是他們臨死前最後的反擊。

廳內空無一人,隻有香料燃燒的嫋嫋青煙和濃烈的血腥味彌漫。

“搜!仔細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過!”侯硯卿下令,目光銳利地掃過四周。他的視線最終落在地麵上那些厚厚的地毯上。春杏指甲縫裡的地毯纖維…賽巴爾的地毯…被那個叫米赫達德的“侄子”提走…

他蹲下身,手指撚起地毯邊緣一絲極細的、深褐色的、不同於地毯本身的纖維,與從春杏指甲縫裡刮下來的物質幾乎一模一樣!他再仔細查看地毯的絨毛深處,果然發現了一些極其細微的、濕潤的深褐色泥土顆粒,以及…一點點白色的貝殼粉!

“地毯是新的,”侯硯卿站起身,聲音冰冷,“但上麵沾的泥土,和春杏鞋底的一模一樣。米赫達德用賽巴爾的地毯,鋪在了他存放金匣子的地方!春杏去過那裡!金匣子,很可能還在這宅子裡!”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被地毯吸收的腳步聲從通往內室的回廊深處傳來!聲音很輕,很急!

“內室有人!”侯硯卿身形一晃,已如輕煙般循聲追去!差役們緊隨其後。

穿過幾重華麗的拱門和掛著紗簾的回廊,眼前是一間更為私密的書房。布置同樣奢華,巨大的紫檀木書案上擺放著精美的金銀器和羊皮卷。書案後,一個身影正背對著門口,手忙腳亂地將書案上一個金燦燦的東西塞進懷裡!那東西在火把光芒下閃過一抹耀眼的金光!

金匣子!

“米赫達德!留下金匣!”侯硯卿厲喝一聲,人已如蒼鷹搏兔般撲了過去!

那身影猛地回頭!果然是一張典型的波斯人麵孔,高鼻深目,卷曲的黑發,此刻臉上充滿了驚惶和狠厲!他見侯硯卿撲來,非但不躲,反而眼中凶光一閃,從懷中掏出的並非金匣,而是一個巴掌大小的、黑沉沉的金屬圓筒!筒口對準了侯硯卿!

“小心!”緊跟在侯硯卿身後的司直失聲驚呼!

千鈞一發之際!侯硯卿前撲之勢硬生生在半空一折,身體如同沒有骨頭般向側麵急旋!同時,右手閃電般從腰間皮囊摸出一物,抖手向那波斯人擲去!不是暗器,而是一小包灰色的粉末!

“嗤——!”

一道幽藍色的、細如發絲的火線,猛地從那金屬圓筒的筒口噴射而出!帶著灼熱的氣流和刺鼻的硫磺硝石氣味,幾乎是擦著侯硯卿的肩頭射過!將他身後牆壁上掛著的羊皮地圖瞬間洞穿、點燃!

正是製造霓裳娘子“自 焚”慘劇的噴火機關!

就在幽藍火線噴出的同時,侯硯卿擲出的那包灰色粉末也在空中爆開!粉末彌漫,瞬間覆蓋了波斯人米赫達德的臉部和那噴火筒!

“啊——!”米赫達德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那粉末似乎有極強的腐蝕性,沾到他臉上和手上,立刻冒起白煙!他手中的噴火筒也瞬間變得滾燙無比,再也握持不住,“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侯硯卿旋身落地,毫不停留,腳尖一點,再次欺近!米赫達德劇痛之下,狀若瘋虎,拔出腰間的波斯彎刀,狂亂地劈砍過來!刀法雜亂,卻帶著同歸於儘的瘋狂!

侯硯卿眼神一冷,不再留手。側身避過刀鋒,左手如穿花拂柳,精準無比地扣住米赫達德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擰!

“哢嚓!”腕骨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啊!”米赫達德慘嚎一聲,彎刀脫手!侯硯卿右手並指如劍,帶著淩厲的勁風,閃電般點向他胸前數處大穴!

“噗噗噗!”幾聲悶響,米赫達德如遭重錘,狂亂的動作瞬間僵直,眼神渙散,軟軟地癱倒在地,隻剩下痛苦的和抽搐。

侯硯卿看也不看他,目光第一時間鎖定了米赫達德剛才意圖藏匿的東西——一個約莫巴掌大小、通體由純金打造、鑲嵌著細碎紅藍寶石的扁平方匣!此刻正掉落在書案下的厚地毯上,在火把光芒下閃爍著令人心醉的奢華光澤,與這血腥混亂的現場形成詭異的反差。

金匣子!終於找到了!

侯硯卿俯身,小心翼翼地用戴著手套的手,將金匣子拾起。入手沉甸甸的,帶著金屬的冰涼。匣子沒有鎖孔,嚴絲合縫,隻在邊緣有一圈極其細微的、仿佛天然生成的雲紋接縫。他仔細檢查,在匣子底部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如同針尖般的凸起。

他屏住呼吸,用指甲輕輕一按。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聲響。金匣子如同盛開的蓮花,精巧的頂蓋沿著那圈雲紋接縫,無聲地向上彈開!

匣子內部,沒有預想中的珠寶或契書。隻靜靜地躺著一小撮深褐色、粉末狀的香料。粉末顆粒極其細膩,在火光下泛著一種奇特的、仿佛帶有生命力的光澤。一股濃鬱到化不開的甜膩辛辣氣息,瞬間彌漫開來,霸道地壓過了書房裡的血腥和熏香!

正是那奪命的“阿勃參”!

而在香料粉末之下,匣底,赫然刻著一個極其詭異的符號!那符號線條扭曲盤結,似狼似蛇,帶著一種原始的、充滿惡意的圖騰氣息!符號旁邊,還刻著幾個蠅頭小字,是扭曲的粟特文。

侯硯卿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個圖騰符號上,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這個符號,他在卷宗裡見過!在朔方軍呈報的、關於安祿山轄地內秘密祭祀的密檔裡!那是範陽軍中,隻有安祿山最核心的薩滿巫師才使用的——“狼神噬日”圖騰!

金匣藏香,香名阿勃參,底刻狼神圖騰!

霓裳娘子焚身異香的來源!

安勒延為之喪命的禍根!

春杏招致殺身的秘密!

甚至…是那些“曳落河”殺手滅口奪匣的目標!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那個遠在範陽、手握重兵、野心昭然的胡人節帥——安祿山!

侯硯卿緩緩合上金匣,那詭異的甜香被隔絕,但圖騰的陰影卻如同實質般烙印在他心頭。他轉身,目光如冰刃般刺向地上癱軟的米赫達德。

“帶走!”他的聲音冷硬如鐵,“撬開他的嘴!我要知道,這金匣裡的香和圖騰,是如何流到長安!又是誰,指使霓裳娘子,在曲江池畔點燃了那場‘天罰’之火!”

差役們立刻上前,粗暴地將米赫達德拖起。

侯硯卿握著那沉甸甸的金匣,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他走出書房,穿過彌漫著血腥和異香的回廊。廳堂裡,賽巴爾的波斯地毯依舊華美,倒斃的波斯武士鮮血滲入其中,染出深褐的汙跡。

窗外,長安城的夜色濃稠如墨。西市的喧囂徹底沉寂,唯有遠處皇城的輪廓在稀薄的星光下若隱若現。金匣入手,卻仿佛打開了更深、更險的魔盒。霓裳焚身的幽藍火焰,似乎還在曲江池畔搖曳。而漁陽鼙鼓的悶響,仿佛已隱隱從這金匣冰冷的紋路中,透出令人心悸的預兆。

侯硯卿站在薩珊居殘破的大門前,夜風吹起他深青的衣袂。他低頭,看著掌心那枚冰冷的金匣,指尖觸碰到那凹凸的狼神圖騰。

“阿勃參…”他低聲自語,那甜膩辛辣的氣息仿佛還縈繞在鼻尖,“你這引燃人命的‘神香’,燃起的,怕是要燒塌整個盛唐的燎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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