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感歎間誰知他卻話鋒一轉,隨著他忽然轉頭,渾濁的眼尾竟閃過一絲銳利。
“既然你們都是這個意思,成不了一家人,那老頭子也不多說了。你們的事情,也就算了。”
說到了正題,梟頭的視線忽而變得淩厲,從那張蒼老的麵容之上,依稀可見其年輕時候的輝煌。林池冶不動聲色地打量,眼神下移,注意到他袖口滑落的皮膚鬆垂如風乾的魚皮,卻在咳嗽聲戛然而止的瞬間,見梟老撐著扶手緩緩起身。
隨著他站起,他腰間的彎刀隨著動作磕在椅柱上,發出鐵鏽摩擦的鈍響。
他往前邁出兩步,林池冶皺眉間,隻感覺麵前海腥味裹脅著藥味撲麵而來,他卻在與他們錯身時忽然壓低聲音。
“可皇家的支持,我是一定要的。”
“那批貨,你們都見識過了吧。”
梟頭看著二人,在這樣的目光之下,林池冶倒也不閃不避,隻是點頭。
葛鉤帆雖因為梟頭的事絆住了腳,沒親眼去看,但作為梟老的左膀右臂,在對方的有意放矢下,他不會得不到消息。
於是二人都應下。
“我的位置,還是得交給身邊人。”
“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義父也實在難取舍。”
“現在看來……既然你們無法齊力,就不如就好好拚一把,借由那海妖,給我把皇家的支持拿下!這位置,你們才做得穩。”
……
海風裹脅著鹹腥的氣息撲麵而來,林池冶和葛鉤帆難得和諧,彼此並肩走出船艙。
四下無人,林池冶連裝都懶得裝了,葛鉤帆更是連麵上的功夫都不做,直接冷下了臉。
他們積怨已久,此刻老頭子一番操作,更是將他們為數不多的情分全部泯滅。
將二人多年以來的暗地爭鬥,推上了白熱化。
林池冶微微眯起眼看著窗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率先開口:“還真是老不死的,會想辦法折磨人。”
“據我得到的消息,人魚可不是什麼溫順的寵物。”
葛鉤帆沒否認,冷笑一聲,"老林,你確定要跟我爭?"
“這幾年內獨立出去,彆不是真以為靠你自己,能和我爭?”
葛鉤帆微微眯起眼,言語不善,“還是真忘了小可憐似的,見著誰,都抱著找哥哥那段日子了?”
出乎他意料,即使被他這樣刺激,林池冶也沒露出什麼大的神色波動。
當然,林池冶也沒怎麼聽他狗叫。
她表麵上慢條斯理地跟葛鉤帆叫著勁,可心間卻不由哀歎。
老頭子野心不死,沒想到還藏著這麼一出,僅僅是好好護送,得到皇室的好處,還不足以喂飽他的胃口。
林池冶比誰都清楚,那個陰謀算儘的老頭子,根本就不可能把位置完全交給一個“外人”,哪怕是他的養女養子。
他們隻是老頭子手下的一顆棋子,兩條聽話得寵的狗,幫老頭子做儘一切那些陰暗的,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不滿足,得吊著跟骨頭,非得讓他們掙個你死我活,好好當她最聽話的一條狗。
林池冶語氣輕飄飄的,字字帶刺,沒接對方的話碴反說:“海妖性惡,整條航線掌握在我手裡。”
林池冶對上他的目光,“隻怕大哥您在岸上呆久了,跟屁蟲一樣跟上來,彆吐嘍。”
葛鉤帆腳步一頓,側頭瞥了她一眼,語氣帶著幾分譏諷:“還是顧好你自己吧,帶著你們那些軟腳蝦。”
林池冶嗤笑一聲,手指輕輕撥弄著耳邊的碎發,不怎麼在乎對方的狠話,對他更是不看一眼。
連他也不得不承認,現在的林池冶,著實是讓人看不出底色。
葛鉤帆拳頭在身側微微攥緊,終究是率先沉不住氣,聲音壓低了幾分:“你不會真以為,這事這麼簡單吧……”
林池冶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目光投向遠處波光粼粼的海麵。
語氣裡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他能想的……不就是那些招數嗎?”
“一貫如此。”
“怎麼,你怕了,不敢玩嗎?”
林池冶眯眼看著遠處,從近處開始交織,海平線上那些細微的波瀾逐漸彙聚成一股股暗流。
它們在海底悄無聲息地交織、碰撞,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湧來,又猛然砸向礁石,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他們表麵較勁,可林池冶清楚的事,葛鉤帆隻會更心知肚明。
無論梟頭打著什麼主意,這次任務是他們立足的關鍵。
成了就能拿到這次露臉的機會,拿下梟頭最看重的皇家航線,這背後的利益不可估量,反之誰失敗了,誰就會徹底開始失勢。
命,隻有一條。
尤其是對他們這種亡命之徒來說。
……
林池冶放狠話放得利落,可真正再次見到那人魚,又是在幾天之後。
在林池冶悠哉悠哉的,幾乎忘了這回事之後。
慢慢往下,隨著每一步的深入,周圍的光線逐漸暗淡,空氣也變得愈發沉重而潮濕。
木質的階梯在腳下發出輕微的吱嘎聲,本來地方就不大,這下站滿了人,搞得林池冶心情更加不好,指尖往周圍一碰,觸碰到的是惡心的斑駁和凹凸。
林池冶一揚手,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她自己往下走了,讓下麵守著的人都退了下去。
林池冶進入了夾板之下的空間。
昏暗的燈光下,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陰霾。
門軸在轉動時發出刺耳的聲音,一股黴濕的空氣迎麵撲來,隻在林池冶進門的瞬間,籠中的東西仿佛瞬間狂躁了起來,巨大的尾鰭猛烈拍擊著鐵籠。
轟隆的聲響在林池冶的耳邊響起,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血腥味道。
林池冶皺了皺眉,這才感覺到了情況有些不對。
籠中一半人形的怪物一身鮮血,那量多得,像將全身的血液流乾,足足把鐵鏈都侵泡了一樣。
隨著血液滴滴答答地往下掉,那張極端美麗的麵容,海洋的頂級之作,如今卻因痛苦與折磨而變得扭曲,在林池冶進來的一瞬間,便如同獵物一般鎖定了她。
那麼漂亮弄成這樣,真是可憐。
林池冶看著那條短暫驚豔過她的長尾,如今皮開肉綻鱗片四起,傷口交錯,失去了光澤,變得黯淡無光。
即使這樣看著,都能想象都對方遭受了多大痛苦。
可林池冶也並無多少憐憫之心。
她上前一步,這一步便像是跨入了人魚的警戒區,海妖眼瞼猛然睜開的一瞬間,藍色的瞳孔收縮成一條細線。
對著林池冶的方向,它身體前傾,做出即將猛撲而出的姿態,那一口鋒利的牙齒,倒是看著有幾分氣勢。
林池冶緩緩接近,它的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嘶吼,再無以前般溫順。
葛鉤帆的人動手倒是不輕,看來是將對付手下那一套用在了這怪物手中。
隻不過成效嘛,林池冶咂咂嘴,得出結論。
一般。
難搞哦。
都把它打成這樣了,反而激發出了這怪物的反骨。將這種玩意送到那些貴族手裡,指不定要把那些人嚇得尿褲子。
這玩意除了長了張人的臉,有點漂亮之外,林池冶還真沒找到這人魚其它的作用。
送到那些貴族手裡,真能保得下他的麵子?彆惹怒了那些人,當場把他們所有人,連帶著背後的老狐狸一起處理了才好。
林池冶頗有些閒心逸致地想著,不但沒怕,甚至還悠閒的找了把凳子,坐在這怪物的麵前仔細打量,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
“喂,就你,會說話嗎?”
“說句話來聽聽?”
林池冶將手中的粗糙煙卷玩出了花,在手指轉動的同時,微微轉頭看它。
她也在打量著它。
居高臨下地,將海妖淒慘的模樣收歸眼底。
如願等來人魚警告的嘶吼,林池冶一邊踢了踢籠子,一邊又借著籠中的海妖想起了其它。
也虧得她那早死的哥哥從小把她當小女孩哄,有關海妖的故事,林池冶還真沒少聽。
傳說中這種東西深藏於海底,平時也隻在深海中捕食,輕易不會靠近淺海,更不會出沒於海岸之上。
海盜遇見海妖,更像是不詳的征兆。
林池冶隻聽有些老海盜說過,想見到這玩意,除非你已經葬身深海,或者預示著巨大風暴來襲。
美麗的怪物更像是海的象征,昭示著海盜不詳的命運。
凶惡,智力卻比肩人類。
林池冶打量著海妖那即使布滿鮮血,依然過分豔麗俊美的麵容。
看得久了,林池冶也慢慢品出了味道。
確實,對於什麼也不用乾的貴族,就人魚貌美這一點,就足夠了。
……
林池冶不相信人魚到他們手裡這麼久了,加上之前它被皇家海軍捕捉上岸這麼長時間,它學不會一點人類的語言,聽不懂人類一點話。
她林池冶沒那麼多耐心,哪怕是t的臟話,也得給她吐出一句來。
人魚當然沒理會林池冶,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林池冶這幾話意思是,‘讓他說話’。
林池冶沒那個耐心,既然鐵鉤帆都動了手,老頭子交代的任務,她也不能落於人後不是。
林池冶敲了敲籠子,瞧瞧,有些東西隻要張口說句話就能讓彆人好受,可偏偏不聽話。有些人啊,鉤心鬥角,還是被彆人耍得團團轉,恨不能榨乾她每一滴血。
滴答、滴答……
鮮血滴落的聲音在此刻十分清晰,帶著微藍色明顯不同於人類的粘稠血液還在滴落。
林池冶想著法子,目光往下,劃過鮫人前胸隱隱起伏的胸膛與尾翼,她眉梢挑了挑。
之前她沒仔細看,現在才察覺這魚竟然還是未成年,連性彆都未分化。
林池冶隻是一動,視線往旁邊偏移,那股臭味直接往鼻子上湧。她嫌惡地再往旁邊一看,是一盆早已失去了往日光澤的魚。
林池冶不管那麼多,老頭子讓她來,她就聽話。
大家意思意思的了。
“吃。”
林池冶冷下了臉,不顧人魚自從她進來的一瞬就做出的攻擊狀態,毫無顧忌地將手伸入鐵籠,從那盆腐壞的東西裡看也不看直接抓起,懟到了人魚嘴邊。
人魚下意識的抗拒,“嘩啦”一陣響,伴隨著從人魚尾巴往下的束縛,巨大的鐵鏈發出的震動聲音。
人魚抗拒林池冶的接近,更抗拒嘴邊投喂的食物。
對於人魚來說,生活於深海中的他們,從出生便隻食用食物中最嫩的部分,這種從淺海之中打撈上來,甚至放置多日早已腐爛的魚類,人魚當然看不上。
人魚開始劇烈的掙紮,甚至對準了林池冶深入鐵籠中的手臂,張開了尖銳的牙齒……
“啪——”
林池冶用上了力道,毫不猶豫地出手,照著人魚的麵容直扇而下,
她人類纖細的手掌在空中劃出一道銳利的弧線,絲毫不留力道,力道大得直接將人魚美麗麵龐扇得偏向了一旁。
疼痛在臉上來襲,人魚下意識地收回了口中的利齒。
人魚不知道在人類世界中,巴掌代表的侮辱意思,隻是被林池冶的力道打擊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側,露出了短暫驚愕而未及反應的神情。
比起落下巴掌所帶來的疼痛,更為強烈的是林池冶手中柔軟的力道,和人魚不同的構造,溫柔而細膩的人類的手,甚至還帶著一股隱隱的暗香。
這點疼痛對於人魚來說,根本不算痛癢。
比起疼痛,直接的接觸對於它來說,更像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和安撫。
人類雌性手間的柔軟,比預期中的任何衝擊都要先來一步。
人魚的眼神空洞,仿佛被這一瞬間的感觸剝奪了所有的思考能力,被打偏的頭始終沒有轉得回來。
“吃!”林池冶絲毫沒有慣著它,見對方不再反抗,反而越加得寸進尺將小魚直接往人魚嘴裡塞。
這下倒是十分成功。
東西被迫被硬塞到了人魚的嘴裡,林池冶看著對方幾經反抗,被控製住大半力道的它隻能被迫吞咽著。
林池冶玩的高興,也不嫌那些快要腐壞的魚臟,一次性給他塞了好幾條下去。
等林池冶覺得差不多了,這才拍了拍手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