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的海妖早不知道什麼時候失去了反抗,那一雙帶有猙獰微紅的雙眼也不再如獵物般盯著林池冶看。
多日的囚禁,再加上林池冶剛才的摧殘,這美人魚再不複剛原來精致模樣,唇角邊掛著幾片魚鱗的碎屑,嘴邊還有一抹臟汙的痕跡。
林池冶緩緩下蹲。
它低垂著頭,銀發輕輕遮掩著半邊臉頰,目光避開林池冶直視的眼睛,嘴角微微下拉,形成一個幾乎不易察覺的深刻弧度,或許是因為剛剛的掙紮,渾身的傷口裡又淌出一股股鮮血。
林池冶沒有理會,隻是交代,“好好聽話,彆找麻煩。”
……
林池冶沒有那個閒心去管一隻絕食的人魚,隻要不死在她的手上,林池冶對此保持絕對的冷漠態度。
見人魚把東西都吃了,目前看來也沒什麼要吐出來的跡象。
海上的夾板悶熱,林池冶呆了一會便感覺汗流浹背,她與平視的人魚視線交彙間慢慢站起。
林池冶背過身就要向外走的同時,身後一陣異象傳來。
“嘶鳴——粼粼……”
“斯禾——”
是……人魚的聲音?
它發出來的?
林池冶有瞬間的不敢置信,這是林池冶第一次聽到人魚的聲音,雖未出人言,卻是實打實的發出了聲。
隻不過那聲音細若遊絲,仔細聽來細膩間略帶哀傷的嗚咽,如果不是林池冶即使轉身還保持著警惕,也不一定能聽到。
怪物好像注意到了林池冶有瞬間的僵硬,繼續試探性地發出了聲。
林池冶這回聽得清楚,那聲音宛如深海中的珍珠落盤,空靈而悠遠,悲鳴委屈。
是想象中,美麗海洋生物能發出的聲音。
林池冶慢悠悠地回頭,再次對上人魚藍色眸子的瞬間,它那雙眼睛卻仿佛能說話一般,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委屈與柔弱,悄悄地朝上望著。
在林池冶的眼中,明明長著一張美豔到極致麵容的人魚,當她居高臨下望著它的同時,對方甚至有些像小狗一般,抬著眼睛,濕漉漉瞳孔帶著渴望,希望能得到主人的安慰與理解。
於是林池冶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情不自禁地開始走進,仿佛被一種莫名的力量牽引,一步步再次走向人魚的警戒區。
這次,人魚沒有做出任何的預警,得以讓人類順利地接近。
直到林池冶蹲下,和人魚的眼睛再次對上的同時,人魚依然是一副柔軟的模樣。
林池冶緩緩伸出了手,在人魚注視的目光之下……
再次狠狠地扼住了它的脖頸。
“彆跟我耍小聰明。”
那張一直在林池冶目光中迭麗至極的麵容陡然間變故陡生,隨著林池冶的發力,人魚的嘴角裂開,尖銳猙獰的獠牙映照下泛著寒光,柔和的線條扭曲成猙獰。
與之前那柔軟無害的模樣判若兩人。
“都到陸地上這麼長時間,你還沒覺悟?”林池冶冷笑,手中毫不留情地發力。
親眼看著人魚眼眸中的溫柔,被狂野與狩獵的狂熱所取代,林池冶沒有任何意外。對這種生物放鬆警惕,被它所誘惑,那才是找死。
林池冶有幾分玩味,掐著人魚的脖子緩緩接近,“這岸上,可沒什麼好人……”
“你最好,也彆把彆人當傻子耍。”
“聽話的,我保你在我的船上,能毫發無損地達到皇家海岸。”
說著,林池冶想到了什麼,臉上掛著微笑間又再次靠近:“到時候,托你的福,你可得保留本性,讓我好好看一場好戲啊!”
“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叫林池冶。”
“你也可以叫我——船長。”
“如果想找死,儘管來找我。”
林池冶歪了歪頭,說起自己的名頭時甚至還笑了笑,在人魚凶惡的目光之下乾淨利落地鬆手,不給人魚任何掙紮的機會,瞬間將桶中剩餘的水從籠子上方澆下。
水流如瀑布般衝刷而下,瞬間將籠子和其中的人魚澆了個透徹。
人魚恍惚間被從頭而下的海水中澆了一身。
殘留的水珠沿著他的下巴滑落,一層淡淡的光暈之下,他一頭柔軟的銀發交織在一起,貼合在上半身裸露的皮膚上。
人魚有瞬間的呆愣。
林池冶動作乾淨利落的,將手中的水桶扔到了一旁,順腳一蹬狠狠地踹向了鐵籠的一側。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回蕩,巨大的鐵籠在林池冶的暴力踢向下移位,反而躲開了房間內唯一小窗直射下來的陽光。
門外有人聽見。
“老大,老大,發生什麼事了!”
“船長……”
幾乎在林池冶鬨出動靜的下一秒,門外眾多喧嘩聲便響起。
“閉嘴,老子還沒死呢,在外麵等著,彆t的吵吵。”
林池冶朦朦朧朧回了一句,直接推開了門就開始在外麵大罵。
外麵走廊已經彙集了許多人,見林池冶的罵出來的同時,知道這位船長現在心情不好,都如綿羊一般老實,紛紛向她點頭示意,低頭問好。
林池冶目不斜視地在他們的簇擁之下向前,罵著:“d,人都死哪了。”
“裡麵那玩意都快t死了,不是老子來看一眼,讓鐵鉤的人弄死了,你們誰n得賠老子!”
“看好門,最近彆放外麵的狗進來。”
……外麵林池冶罵人的聲音還在不時的響起,伴隨著他人陸續的回應,卻是越來越遠。
那扇禁錮住他的鐵門再次關閉,最下層的空間恢複靜謐。
再無一點聲音。
人魚能敏銳地感知到林池冶的到來,帶走了外麵大半部分人。
習慣套用人魚等級規則來定義人類的綺鱗,察覺到林池冶在這群兩腳人之間的地位。
遠處的吵鬨聲伴著幾聲喧嘩漸漸遠去,長久的黑暗中,時間仿佛再次失去了意義。
在林池冶那桶水的暴力衝刷之下,在綺鱗身上鱗片接觸到海水的瞬間,鱗片間的縫隙被海水填滿,原本被暴力毆打、因缺水而乾涸的鱗片,變得緊密而富有彈性,仿佛被賦予了新生。
潮濕、炎熱、惡臭,熟悉的味道再次襲來。
牆壁上掛著細密的水珠,發出細微卻清晰可聞的聲響,層層夾板之下,綺鱗能敏銳地感知到不少人在走動。
將它所在的位置,單獨隔絕成了一片更小的天地。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剛才離開女人獨有的氣息。
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皮膚,尤其是它脖頸上被女人握住的部分,仿佛還有著餘溫。
極度的靜謐與驚恐之下,人魚感官被無限放大,某種難以名狀的渴望被悄然喚醒。
黑暗的陰影之中,人魚模仿著女人的神情,微微歪了歪頭,學著林池冶離開時最後的樣子。
“林……”
……
腳下的甲板隨著海浪的起伏而輕輕搖晃,林池冶大步踏上,朝著船頭往上。
“船長!”
”船長來了!“
第一個聲音響起,緊接著,林池冶路過的同時,船上的每一個水手都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活計,抬手朝著林池冶示意。
對此她已經習以為常,從船艙中走出,那股難聞的刺鼻味道才減輕了些許。
空氣中彌漫著另一種複雜的氣息——那是海水鹹濕的味道,混合著風帆鼓動的聲音,林池冶站定在了船頭,那雙略顯粗糙但十分靈巧的手,輕輕搭上了舵輪。
她的目光越過船舷,投向遠處浩瀚無垠的大海。
“小八。”
林池冶轉頭,身後的小八趕緊湊上,同時大手一揮,罵著:“你們這些懶鬼,快點乾活!”
“沒點眼色的東西!”
水手們習慣性地傳來陣陣呼和,小八罵了幾句將人都驅散走了,這才有些討好似地對著林池冶繼續喊道:“老大,什麼吩咐。”
林池冶眯著眼睛,大手微微浮動掌控著船舵,不遠處夕陽的餘暉如同熔金般傾瀉在海平線上。
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外套,難得沒有破洞,顯得人有幾分精神,隻是一頭半長發被吹得極亂。
身後亂七八糟隨風被刮得糟糕,林池冶目光越過自己乘坐的這艘船,投向了正並肩航行相似的船隻。
在他們身後,一支龐大的船隊悄然跟隨著,這些船隻大小不一,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仿佛是大海上的另一支船隊。
“陰魂不散。”林池冶陰沉著麵容,用巨大的船長帽將她的麵容遮蔽。
小八看了兩眼,感歎說:“不虧是梟老大,還真是大手筆。”
“這一趟貨,難得出動您和鐵鉤兩位大頭目。”
小八說起了鐵鉤帆,林池冶隨之移動視線,這群船隊裡,葛鉤帆的船就在其中,船桅上升起畫著骷髏頭和骨架的旗子在風中獵獵作響。
林池冶卻像是看到什麼臟東西一般,移開了眼睛。
“真晦氣。”
“這幾天吩咐下去,不準任何人再上船,我跟他們可沒什麼好交情。”
“那人魚,”小八遲疑,“梟老的命令可是……”
說到密處,林池冶壓低了聲音,罵了幾聲和小八低語,“管好知道內情的那幾個人,閉好他們的嘴巴。”
小八點頭:“放心老大,普通水手隻以為這一趟我們運送的是普通貨物。”
“大事還沒多少人知道。”
林池冶點點頭,沒怎麼在意,或者說,她知道這一趟航行的時間太長,船上這玩意天天搞出這麼大動靜。
想瞞,也瞞不了多久。
隻能儘量拖延,彆讓風聲早點走漏,事情就多一步在她的掌控中。
小八配合著,“我就說是老大您養的小寵物。隻不過鐵鉤帶著人來,梟頭的命令我們攔不住啊。”
“攔不住,攔不住通通給我丟進海裡喂魚。”林池冶不耐煩。
“告訴他們,這船是我刀疤的地盤,把我的小寵物弄死了,誰t賠償我損失。”
“讓他們都消停點。”
林池冶想著籠中人魚的狀態。
傳說中這種生物極為剛烈,作為海中霸主,絕不會屈服於人類,向人類低頭。
到現在為止,林池冶和葛鉤帆的想法一樣,既然人魚性子烈,那他們就要做得更狠,對付這種狠角色,下馬威是必須的。
這隻是第一步。
不過,真做得太過,弄死了也不好。
梟老的意思是通過這人魚,和皇室好好做一筆生意,林池冶不管彆人,人魚在她手裡一天,起碼命就得握在她的手裡。
想要在她的地盤上撒野,怎麼著也得好好拜會下她吧。
葛鉤帆和林池冶積怨已深,小八對此十分清楚,嘿嘿笑了兩聲,“雖然人礙眼,這趟路遠點,但我們不虧啊老大。”
“這躺航線可都是大頭,弄好了倒一手,就能賺這個數。”小八隱秘地對著林池冶比了個數字。
林池冶‘恩’了一聲,不怎麼在意的樣子,繼續問小八:“那些貨怎麼樣?”
這趟護送人魚至皇家海岸的行程,至少麵上連梟頭也不得不做的隱蔽,巧借運送其它貨物的名義,將其送到指定地方。
隻不過這樣一來,原定的路程、時間全部得變化。
這片海域,雖然最後劃分的格局已定,表麵上都掌握在梟頭的手中。
但做他們這行的,其中鋌而走險的亡命之徒不在少數,即使是林池冶也得小心行事。
可比起過程的危險,顯然梟頭根本不信任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三番兩次的試探後,就連和她最不對付葛鉤帆都搬了出來,明裡是合作,背地裡說製衡。
梟老的親命她躲不過,這一趟她隻能像吞了蒼蠅一樣,和這些人一起運送這趟‘貨物’。
不過她也不是個吃虧的人,借此倒是獲利不少,至少把這次航線運送至拉斯維港的貨物給啃了下來。
“沒問題,底下的人跟您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拉斯維港就70海裡,那可是盛產美酒美人啊。”小八嘿嘿地笑了兩聲,其中的意思不用多說。
“滾你的,老子是這樣的人?”
林池冶罵了兩句,小八沒閉嘴,還在嘿嘿地笑著。
林池冶沉默了一瞬,然後轉頭,小八十分明事理地把頭湊了過去,在林池冶耳邊又多說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