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恒真是有出息了”
陳金花語氣複雜,羨慕中帶著酸澀。
什麼來不及告訴我們?分明就是偏心。
老二哪有錢供陳恒學武,還不是老爺子出的?
“恒兒若能中武秀才”老爺子喉結滾動,聲音中帶著期盼,“咱家賦稅能減六成。”
陳恒挺起胸膛,信誓旦旦的道:“爺爺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學,不僅要減家裡的稅賦,將來攢了銀子,接您老搬進內城享福!”
他仰起頭,神情中帶著一絲得意。
畢竟是少年,有了些成就怎能不意氣風發?
“好好好!”
老爺子滿臉欣慰,嘴笑的都合不攏。
內城,是他一輩子的夢寐以求的地方。
想到這,陳老爺子看著陳恒的目光裡,寵愛之外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希冀。
韓氏心不在焉的敷衍了幾句,終究還是回到正題道:“爹,那阿慶學手藝的事”
“哎!”
陳老爺子長歎一聲,煙杆在桌沿磕了磕,道:“小恒學武,關乎我老陳家興衰大計,銀錢上得多預備些。”
他混了大半輩子,在這世道撞得頭破血流,深知道想要在這世道混出名堂來,家中必須出現一位習武能人。
陳恒,便是陳家唯一的指望。
對於陳慶學藝這件事,他實在是有心無力。
“大嫂子!”
陳文一副痛心疾首的道:“你得往長遠看!如果將來小恒高中了,那是什麼光景?他還能忘了你這個伯母?眼光要放遠啊!”
韓氏聽到這話,頓時語塞。
“小恒啊。”
陳金花心思活絡起來,忙道:“以後學武有啥難處,儘管跟大姑說!大姑一定支持你!”
她想著提前燒燒這口熱灶。
陳恒毫不客氣的道:“大姑,我現在沒什麼困難,我就想吃肉。”
高林縣地處江畔,百姓大多以捕魚為業,這使得豬肉價格十分昂貴。
說到‘肉’,連旁邊的陳文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你這孩子,胡說八道什麼?”
二嬸佯怒地拍了下陳恒,轉頭對陳金花擠出笑臉:“他姑,孩子饞嘴瞎說的,你可彆當真。”
陳金花心頭肉疼,麵上卻強笑道:“想吃肉還不簡單!明兒來大姑家,大姑管夠!”
“多謝大姑。”陳恒答得飛快,好似生怕陳金花反悔。
韓氏望向老爺子,最後期盼道:“爹”
陳老爺子深吸一口煙,吐出濃重的煙霧,下了決斷,“阿慶學手藝的事,日後再說吧。”
韓氏欲言又止,最終沒有說話。
想到這些年受到的冷落,她的心中不禁有些委屈。
陳慶暗自搖了搖頭。
老爺子把整個家族的砝碼都押在了陳恒身上,指望他習武振興門楣。
眼下想從老爺子這裡摳出半個銅板,都是癡心妄想。
他沉默片刻,抬起頭,“爺爺,我也想要練武。”
此言一出,滿屋皆靜。
陳文先是一愣,隨即嗤笑道:“阿慶啊,這武,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練的。”
陳金花也在毫不留情的補刀,“學武得看根骨天賦!你這身板和腦瓜不是大姑說你,學也是白糟蹋錢!還是踏踏實實找個營生吧。”
她認定這侄子木訥愚鈍,絕非習武之材。
陳慶對於二人打擊並不在意,問道:“爺爺,我能不能跟著小恒學?”
韓氏心中一動,連忙點頭道:“對啊,就讓小恒教導一下阿慶”
如果自己兒子能夠跟在陳恒身後學武,這也是一件好事。
“那怎麼行?”
陳恒聽到這,頭搖的和撥浪鼓似的,“武館規矩,功夫不能私自外傳。再說我每日要苦練備考武科,哪有閒工夫教人?”
他平日忙的很,哪裡有時間給陳慶學武啟蒙。
況且自己堂哥也不是那塊料,隻會白白浪費自己時間罷了。
二嬸在旁皺眉幫腔道:“千萬彆耽誤了小恒。”
老爺子頓時臉色一沉,嗬斥道:“阿慶,你不適合學武,就不要胡鬨了!”
現在小恒可是他所有的希望。
萬一被陳慶耽誤了,那可如何是好?
“爹”
韓氏還想要在說些什麼。
“咳咳咳——!”
老爺子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二嬸拍了怕後背,隨即對著韓氏冷笑:“大嫂莫不是忘了?爹不能動氣。”
陳金花也是瞪了韓氏一眼,道:“老大家的,快彆說了。”
韓氏臉色刷白,陳慶按住母親發抖的手。
他記得那個雪夜,二叔抱著祖父的腿哭嚎,父親沉默地背起行囊。
運河民夫的屍骨,能壘起第二道城牆。
“去江上做個漁夫也不錯。”
老爺子最終擺擺手,煙杆指向牆角堆滿灰塵的櫓:“和你爹一樣”
韓氏此刻已心灰意冷。
陳慶低著頭沒有說話,他根本沒有聽到老爺子說什麼。
無論如何也要找機會學武。
這才是唯一的出路。
河麵上泛起粼粼波光。
連船隨著水波輕輕搖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陳慶坐在船板上,破舊的木桌上麵擺著一碗米糠粥,粥稀得能照見人影,還有半張灰撲撲浪渣餅。
所謂的浪渣餅,就是撈取酒坊倒掉的酒糟,混入米糠烤製。
韓氏有一絲愧疚,“今天水放的有點多,明天娘買多加一些蘆葦籽。”
“就稀的吧,能吃久一點。”
陳慶接過碗,粗糙的陶碗邊緣已經磕出了幾個缺口。
咕嚕嚕!
米糠在嘴裡越嚼越乾,泛著陳年穀倉的黴味,碎屑刮過喉嚨,生疼。
他猛灌了幾口涼水才勉強咽下,胃裡沉甸甸的,像塞了把乾草。
這種東西並不好吃,好在他已經習慣了。
畢竟在這世道,有的吃就不錯了。
據高叔說,城外的一些人甚至吃草皮,樹根,甚至是觀音土。
觀音土比米糠更加噎人,讓人更加想喝水,但是一旦水喝多了,觀音土便會泡發,漲破腸胃,活活憋死。
陳慶知道,在這世道,窮人若沒有足夠的生存經驗,會死的更慘。
相較於觀音土,米糠糊糊已經算是美味了。
“學門手藝也不錯。”韓氏小聲道:“前不久我去露水市,聽說李木匠想收個徒弟”
雖然學一門手藝可能當牛做馬一輩子,但總歸能活下來。
如今啞子灣的年輕人,大多都是如此。
陳慶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娘,我想學武。”
他盤算著,先打漁攢些本錢,再圖學武之路。
“學武?”
韓氏的嘴唇微微顫抖,碗裡的糊糊晃出一圈漣漪。
她知道陳慶有自己的想法,但是自家這條件想要學武實在太難了。
“大舅媽,啊慶!”
就在這時,艙門外響起了一道清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