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熥……咱的允熥呢?!”
朱元璋嘶啞變調的咆哮,如同垂死雄獅的哀鳴,狠狠撞在奉天殿冰冷的金柱上,激起一片壓抑的回響。
那雙布滿血絲、如同乾涸血湖的龍目,死死盯住天幕,裡麵翻滾著驚疑、暴怒,還有一絲深埋的、不敢深想的恐懼。
雄英夭了,標兒薨了,允炆那個庶次子成了皇太孫……那他真正的嫡孫,常氏所出的允熥呢?難道也……悄無聲息地沒了?隻因為他不是長孫?!
這聲質問,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塊,瞬間在偏殿激起了更大的漣漪。
癱軟在地的呂氏猛地一顫!如同被毒蠍蟄中,她原本失魂落魄、麵如死灰的臉上,驟然湧起一種極致的驚恐!
允熥……這個名字從皇帝口中喊出,如同催命符咒!
她仿佛看到無數雙眼睛瞬間刺向自己,那些目光裡充滿了冰冷的審視和無聲的質問。
她做了什麼?她會對允熥做什麼?如果……如果天幕接下來抖露出哪怕一絲一毫她對允熥的“不好”……
那後果……呂氏渾身篩糠般抖了起來,牙齒咯咯作響,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窒息。
她不過是個文官之女,在太子府中小心翼翼,仰人鼻息,若因此事牽連……娘家滿門抄斬的慘狀仿佛就在眼前!
天幕幽光流轉,似乎並未被朱元璋那聲悲憤的質問所動。那冰冷的金屬音,依舊以它那毫無波瀾、卻字字千鈞的語調,繼續剖析著洪武三十一年那個孤絕老皇帝的困境:
【儲君空懸,國本動搖。】
【太祖朱元璋,麵臨抉擇。】
【選項一:立年富力強、有治國之才的成年皇子。】
【人選:秦王朱樉、晉王朱棡、燕王朱棣、周王朱橚。】
【皆為嫡子,手握重兵,鎮守一方。】
“年富力強”、“治國之才”這幾個字眼,如同無形的鞭子,狠狠抽在幾位藩王的心上。
秦王朱樉原本因恐懼而縮著的身體下意識地挺了挺,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混雜著期冀和心虛的潮紅。
晉王朱棡則緊張地攥緊了拳頭,眼神閃爍。
燕王朱棣依舊保持著近乎石雕般的沉默,隻是下頜的線條繃得更緊了些,唯有那雙深潭般的眸子裡,有什麼東西在幽暗處無聲湧動。
周王朱橚年紀尚輕,此刻更多的是茫然和不安。
天幕的聲音沒有絲毫感情地繼續點評:
【秦王朱樉:性暴虐,屢有過失。】
【鎮守西安期間,苛待軍民,民怨沸騰。】
【且其正妃王氏,乃前元齊王王保保之妹。】
【此等身份,若為儲君正妃乃至皇後,於大明國體有損,亦為太祖所深忌。】
“嗡——”
殿內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
朱樉臉上的那絲潮紅瞬間褪儘,變得慘白如紙!
他猛地抬頭看向禦階上的父皇,正對上朱元璋那雙冰冷刺骨、蘊含著無邊暴怒的目光!那目光裡沒有絲毫溫情,隻有審視和……厭惡!
朱樉渾身一軟,幾乎癱回座位,巨大的恐懼和羞恥感讓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那些在封地的荒唐事,父皇……父皇竟如此清楚?!連帶著王保保妹妹這個他以為早已被遺忘的汙點,都被天幕當眾血淋淋地撕開!
天幕毫不停頓,轉向下一個:
【晉王朱棡:】
【性驕縱,多行不法。】
【曾……(此處省略具體不法事由,留白更增想象)】
【雖為嫡子,其行徑亦非儲君之選。】
朱棡的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卻不敢有絲毫反駁。
天幕雖未明言他具體做了什麼,但那“多行不法”的評語,已足以讓他在父皇心中判了死刑!他下意識地看向朱棣,眼神複雜。
幽光流轉,天幕的焦點似乎凝聚在了那個沉默的身影上:
【燕王朱棣:】
【英武果決,治軍有方,深得軍民之心。】
【鎮守北疆,屢挫殘元,功勳卓著。】
【其才略、威望,於諸王中堪稱翹楚。】
“轟!”
這一次的震動,是無聲的,卻比任何巨響都更撼動人心!
無數道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瞬間聚焦在朱棣身上!
勳貴席上,魏國公徐達的腰背下意識挺得更直了些,眼神深處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激賞和欣慰,但隨即又被更深的憂慮覆蓋。
曹國公李文忠目光銳利如鷹隼,在朱棣和禦座之間飛快逡巡。
韓國公李善長半闔的老眼猛地睜開一道縫隙,渾濁的眼底精光一閃而逝。
朱棣的身體,在無數目光的聚焦下,依舊挺直如鬆。
然而,隻有離他最近的朱棡,或許能隱約感覺到,四弟那看似平靜無波的側臉下,繃緊的肌肉線條,以及那雙深潭眼眸深處,驟然掀起的、幾乎要衝破冰封的驚濤駭浪!
英武果決?深得民心?功勳卓著?翹楚?這些評價如同滾燙的烙鐵,猝不及防地印在了他的靈魂上!
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混雜著巨大的震驚、一絲被肯定的狂喜,以及一種驟然被推向風口浪尖的、如履薄冰的警覺,瞬間席卷了他!
他從未想過,在 上天的眼中,自己……竟有如此分量?但這份“分量”,在此刻,在這儲位空懸、暗流洶湧的奉天殿,是福是禍?
天幕冰冷的聲音,無情地澆滅了剛剛升起的一絲熱度:
【然!】
【皇明祖訓,嫡長有序。】
【燕王朱棣,排行第四。】
【上有嫡次兄秦王朱樉、嫡三兄晉王朱棡。】
【無論其才具如何超群,】
【禮法森嚴,逾越不得!】
“禮法森嚴,逾越不得!”這八個字,如同冰冷的鐵鏈,瞬間鎖住了所有因“翹楚”二字而浮動的心思。
朱棣眼底剛剛燃起的那一絲火焰,如同被冰水兜頭澆下,驟然熄滅,隻剩下更加深沉的冰冷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苦澀。
他微微垂下眼簾,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緒。
是的,祖訓如山。秦晉在前,他燕王,終究隻是……老四。
天幕的聲音轉向了另一條路,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屬於老父親的情感:
【選項二:立太子朱標之子。】
【此乃太祖心中,最不忍割舍之選擇。】
【太子朱標,乃太祖傾注畢生心血栽培之儲君,父子情深,非他人可比。】
【太祖深恐——】
【若立成年皇子】
【一旦登基,必視太子一脈為心腹大患!】
【屆時,恐……骨肉相殘,禍起蕭牆!】
【太子血脈,恐遭……屠戮殆儘!】
“骨肉相殘!屠戮殆儘!”
這八個血淋淋的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朱元璋的心口!
他靠在朱標身上,身體猛地一顫,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悶哼!渾濁的老淚再次洶湧而出。
標兒……他的標兒已經不在了!難道連標兒留下的這點骨血,也要被他的其他兒子……被他的選擇……親手送上絕路嗎?!
那種被命運反複淩遲的劇痛,幾乎讓他窒息!他死死抓住朱標的手臂,如同抓住唯一的救贖,抓得朱標臉色發白,卻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