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幽光流轉,將秦藩的悲歌與朱尚炳那微妙的“投機”切割成冰冷的片段。
奉天殿內,勳貴們複雜的目光尚未從羞憤欲死的秦王朱樉身上移開,天幕那金屬般的冷音,已裹挾著建文朝廷的滔天怒火,轟然砸下:
【建文元年七月。】
【燕王朱棣起兵“靖難”檄文,傳至南京!】
【建文帝朱允炆,震怒!】
【遂祭告太廟,昭告天下——】
【“削燕王棣宗室屬籍,廢為庶人!”】
【“逆賊朱棣,人人得而誅之!”】
【“起兵!討燕!!”】
【旋即在真定設立平燕布政司,統籌討逆事宜!】
畫麵浮現:南京太廟,香燭繚繞。年輕的朱允炆身著袞服,麵色鐵青,手持玉圭,向著列祖列宗的牌位深深叩拜。起身時,眼中是壓抑不住的怒火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殿外,討伐檄文的宣讀聲,如同戰鼓,沉悶地敲擊著應天府的上空。
【然!】
【朱棣初起,僅據北平一隅,兵不過數萬!】
【朝廷坐擁天下,兵多將廣,錢糧如山!】
【勢若泰山壓卵!】
【朝廷戰略:】
【調集優勢兵力,分進合擊!】
【務求將燕軍……圍殲於北平城下!犁庭掃穴!一勞永逸!】
冰冷的宣告,帶著絕對力量的碾壓感。殿內勳貴們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大勢……似乎依舊站在朝廷一邊。
【然!】
【朱棣深知敵強我弱,遂行內線作戰!】
【以大將郭資固守北平堅城!】
【親率精銳,如雷霆出擊!】
【短短數日!】
【北平以北:居庸關、懷來、密雲!】
【北平以東:薊州、遵化、永平(今河北盧龍)!】
【諸州縣要隘,如同秋風掃落葉般,儘入燕軍囊中!】
【北平外圍,廓清一空!】
【後顧之憂儘除!】
【燕王得以……從容整軍,迎擊朝廷問罪之師!】
畫麵急速切換:燕軍鐵騎奔騰,戰旗獵獵!朱棣身先士卒,甲胄染血,指揮若定!一座座城池關隘在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勢下,或降或破!那兵鋒之銳,行動之速,令人膽寒!
“好快的刀!好狠的掃蕩!”
“外圍儘除……這下……燕王可以專心對付朝廷主力了!”
“朱棣……用兵……當真鬼神莫測!”
勳貴席上,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驚歎!
即便是最不看好朱棣的人,此刻也不得不承認,這位燕王殿下在絕境中迸發出的軍事才能,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魏國公徐達微微頷首,虎目中憂慮稍減,卻依舊凝重。此等鋒芒,固然銳利,但……能否持久?能否撼動朝廷真正的根基?
天幕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絲曆史的無情嘲弄:
【然!】
【朝廷雖擁兵百萬,錢糧如山!】
【卻麵臨一個致命困境——】
【無將可用!】
【太祖朱元璋,洪武年間大肆屠戮功臣宿將!】
【元勳凋零,能征善戰者……幾近絕跡!】
【建文帝朱允炆,環顧朝堂,竟……無人可擔此平叛重任!】
【無奈之下——】
【隻得起用年近古稀、以善守聞名的長興侯耿炳文!】
【拜其為征虜大將軍!】
【駙馬都尉李堅為左副將軍!】
【都督寧忠為右副將軍!】
【統率十三萬大軍(號稱百萬),兵發真定!】
【傳檄山東、河南、山西三省,征調糧秣,共討燕逆!】
“耿炳文?!”
“長興侯?!”
“那個……擅長守城的耿炳文?!”
“讓他……統領大軍,主動進攻?!”
“建文朝廷……真是無人至此了嗎?!”
勳貴席上瞬間炸開了鍋!驚呼聲、質疑聲、甚至……毫不掩飾的嗤笑聲,此起彼伏!
“哈哈!耿炳文?”
藍玉猛地灌了一口酒,臉上那因天幕揭示未來功勳而殘留的潮紅瞬間被濃濃的鄙夷取代!
他斜睨著天幕上耿炳文那蒼老的身影,聲音洪亮,充滿了武人的驕狂與不屑:
“守城之犬耳!當年守長興,守了個固若金湯,可那又如何?!”
“讓他統領大軍,野戰攻伐?還是對陣朱棣這等虎狼?!”
“笑話!天大的笑話!!”
“朝廷無人,竟至於斯?!可見老……咳咳……可見上位殺得太狠了!把能打的都殺絕了!留這麼個老朽頂缸?!”
藍玉的話語尖刻至極,雖及時收住了對朱元璋的直斥,但那“殺得太狠”的評語,已道儘了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魏國公徐達眉頭緊鎖得更深了。他盯著天幕上耿炳文那張布滿皺紋、卻帶著沉重壓力的老臉,緩緩搖頭,聲音低沉:
“耿公……善守之名,不虛。”
“十三萬大軍,若穩紮穩打,步步為營,倚仗兵力糧草之優……”
“未必……不能耗死燕王那幾萬疲敝之師。”
“隻是……”
“怕就怕……朝廷催逼過甚……或耿公年老持重有餘,進取不足……”
“給了朱棣……可乘之機!”
徐達的分析客觀冷靜,帶著名將的洞見。但也點出了最大的隱憂——耿炳文是否真能頂住壓力,穩住陣腳?
然而!
此刻的奉天殿內,最驚恐、最絕望的,並非他人!
正是那位被天幕點名的、未來的大將軍——長興侯耿炳文本人!
“哐當!”
耿炳文手中的金杯失手墜落,砸在食案上,酒水四濺!
他整個人如同被九天驚雷劈中,僵在座位上,麵無人色!剛才因酒意而泛起的紅暈瞬間褪得乾乾淨淨,隻剩下死灰般的慘白!一股冰寒刺骨的恐懼,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大……大將軍?!”
“統兵……討伐……燕王?!”
“我……我耿炳文……要去打……陛下的四皇子?!!”
巨大的恐懼讓他渾身篩糠般抖了起來!牙齒咯咯作響!
他猛地抬頭看向禦階之上——朱元璋那雙布滿血絲、正死死盯著天幕、眼神陰晴不定的龍目,仿佛穿透了時空,也狠狠釘在了他的身上!
完了!
全完了!
耿炳文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洪武大帝朱元璋護短(尤其是對朱棣這種像他的兒子)和刻薄寡恩到了何等地步!更清楚自己在皇帝心中,不過是個“守城可用”的老卒,遠非徐達、常遇春那等心腹股肱!
若是洪武十三年的朱元璋,此刻得知他耿炳文在未來竟敢統兵去“討伐”他兒子朱棣……
哪怕這是建文帝的旨意!
哪怕他耿炳文是被迫的!
那結果……
剝皮實草?抄家滅族?!恐怕不用再等到洪武二十五年之後,今天能活著出了奉天殿都算他運氣好!
一念及此,耿炳文如墜冰窟!巨大的求生欲讓他瞬間做出了一個極其荒謬、卻又無比現實的決斷!
“敗!!”
“必須敗!!”
“最好……死在陣前!!”
這個念頭如同魔咒,瞬間占據了他全部心神!
“隻要能死在戰場上!死得……像個樣子!”
“既能全了‘為國捐軀’的忠義之名(雖然是打皇帝兒子),堵住朝廷的嘴……”
“又能……讓陛下看在我‘戰死’的份上……”
“或許……或許會念點舊情……”
“放過我耿家滿門?!!”
“至於戰敗之責?敗軍之將的汙名?!”
“去他娘的汙名!!”
“能保住全家老小的性命……”
“比什麼都強!!”
“比……什麼都強啊!!!”
耿炳文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卻絲毫壓不住心頭的恐懼與那份扭曲的、求敗求死的決心!
他看向天幕上朱棣那英姿勃發的身影,眼中再無半分敵意,隻剩下一種近乎虔誠的祈求——燕王殿下!您一定要贏!一定要……贏得漂亮些!最好……一箭射死老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