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將洪武十三年的時空,拽入一片肅殺的深秋。
畫麵中,曾經固若金湯的濟南城,此刻殘破的城頭上,“鐵”字大旗被粗暴地扯下,丟入泥濘,取而代之的是獵獵作響的“燕”字王旗。
硝煙尚未散儘,斷壁殘垣間,一隊盔甲染血的燕軍士兵,押解著一個身著囚服、五花大綁卻依舊昂首挺胸的中年官員,穿過狼藉的街道。
那人麵色憔悴,胡須淩亂,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如同淬火的寒星,不屈地掃視著占領他城池的敵人——正是兵部尚書、山東布政使鐵鉉!
旁白音冰冷響起:“洪武三十五年十月,最後一顆忠於建文的釘子——濟南城,被燕軍拔除。鐵鉉,這位讓燕王朱棣在濟南城下損兵折將、恨之入骨又無可奈何的守城統帥,終因力竭城破被俘,押解應天。”
畫麵切換,應天皇宮,要比洪武十三年簡陋得多的奉天殿。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階下,鐵鉉身上的囚服破爛,血汙未乾,繩索深深勒進皮肉,但他站得筆直,如同風雪中一株孤傲的青鬆。
龍椅之上,身著袞冕的永樂皇帝朱棣,目光如鷹隼般死死釘在鐵鉉臉上,那眼神裡翻湧著刻骨的恨意、被挫敗的惱怒,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探究和複雜。
“鐵鼎石(鐵鉉字)!” 朱棣的聲音低沉,帶著壓抑的雷霆,在大殿中回蕩,“抬起頭來!轉過身來!看著朕!”
鐵鉉嘴角扯動,露出一絲極其輕蔑、近乎嘲諷的冷笑。他非但沒有轉身,反而將頭顱昂得更高,視線投向大殿高高的藻井,仿佛那裡有他效忠的舊主英靈。
“亂臣賊子,篡位逆王!” 鐵鉉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金鐵交鳴,清晰地砸在每個人的心上,“也配稱‘朕’?也配受我鐵鉉一拜?我生,隻拜太祖高皇帝!隻拜建文君!死,也隻向建文君謝罪!”
他猛地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那猩紅的一點,如同烙印,濺落在丹墀之上,距離朱棣的龍椅不遠。
“放肆!” 殿內侍衛厲聲嗬斥,刀劍出鞘之聲頓起!
朱棣的臉色瞬間鐵青,額角青筋暴跳。他猛地一拍龍椅扶手,巨大的聲響震得殿內嗡嗡作響!
極致的憤怒之後,他眼中竟閃過一絲奇異的、近乎讚歎的光芒。
他死死盯著鐵鉉那寧折不彎的背影,聲音從牙縫裡擠出,帶著一種複雜的情緒:“好!好一個鐵鉉!骨頭夠硬!朕倒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朕的油鍋滾燙!拖下去!寸磔於市!傳首九邊!朕要天下人都看看,與朕作對的下場!鐵鉉一族,男丁戍邊,女眷沒入教坊司為奴!”
畫麵閃過血腥的行刑場麵(天幕做了模糊處理,但濃煙、翻滾的油鍋、圍觀人群驚恐的表情足以說明一切),以及鐵家老幼被押解離京、女眷哭嚎著被拖走的淒涼景象。
然而,旁白音緊接著補充:“然永樂帝雖處死鐵鉉手段酷烈,事後卻常對近臣言:‘若建文臣子皆如鐵鉉,朕安得至此?’ 並最終赦免了鐵鉉家人。二百餘年後,朝廷追贈太保,諡忠襄,建祠祭祀。”
奉天殿內,洪武十三年的時空。
“砰!” 朱元璋重重一拳砸在禦案上,震得筆架硯台跳起!
他須發戟張,雙目赤紅,胸膛劇烈起伏,不是因為憤怒鐵鉉罵朱棣“亂臣賊子”(某種程度上鐵鉉罵得對),而是被天幕展現的朱允炆的愚蠢氣得幾乎吐血!
“蠢材!蠢材!!” 老皇帝的咆哮如同受傷的猛虎,震得殿梁嗡嗡作響,手指顫抖地指向天幕上鐵鉉那傲骨錚錚的身影,“鐵鉉!這等忠勇雙全、能守孤城、讓老四都無可奈何的棟梁之材!允炆這個蠢貨!竟然……竟然讓他去守個濟南?!若是放在應天,放在中樞!若是能聽他一句半句!何至於被老四那逆子打到金川門下!何至於國破家亡!啊?!”
他猛地轉向侍立一旁、早已麵無人色的太子朱標,那眼神裡的怒火幾乎要將人灼穿:“看看!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儘用些什麼人?齊泰!黃子澄!方孝孺!一群隻會空談誤國、削藩削出天大禍事的腐儒!把鐵鉉這樣真正的忠臣良將,丟到山東去頂刀!蠢!蠢不可及!”
巨大的失望和憤怒讓朱元璋幾乎失去了理智。他猛地一揮手,如同驅趕一隻令人厭惡的蒼蠅,對著殿門口侍立的侍衛長廖二虎厲聲喝道:
“廖二虎!”
“臣在!” 廖二虎渾身一凜,跨步上前。
“去!現在!立刻!把允炆那個蠢材給咱拎出來!” 朱元璋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送去皇覺寺!剃度!出家!讓他當和尚去!給咱好好念念經,洗洗他那榆木疙瘩腦袋!一刻也不許耽擱!”
“遵旨!” 廖二虎毫不猶豫,抱拳領命,轉身大步流星而去。
剛走出幾步,身後又傳來朱元璋壓低了聲音、卻更加森寒的補充:
“記住!告訴皇覺寺主持,給咱看好他!隻當是個普通小沙彌!若有人問起,就說……是宮裡犯了錯的雜役!誰敢泄露半個字,咱剝了他的皮!”
河南鄧州,縣衙後院一處僻靜的小院。
知縣親自守在院門口,臉色複雜。
院內,鐵鉉的父親鐵仲名,一個須發皆白、穿著樸素儒衫的老人,正死死盯著天幕上兒子慘烈赴死的景象,渾身抖得像風中的殘燭。
當看到鐵鉉被寸磔、鐵家男丁被押解、女眷哭嚎著被拖走的畫麵時……
“鉉兒——!!!”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哀嚎從鐵仲名喉嚨裡迸發出來!他猛地掙脫了旁邊攙扶他的衙役(更像是象征性的看守),用儘全身力氣,狠狠一頭撞向院中那棵粗壯的槐樹!
“咚!” 沉悶的撞擊聲令人心膽俱裂!
鮮血瞬間從老人花白的額角汩汩湧出,染紅了斑駁的樹皮。他身體軟軟地滑倒在地,雙目圓睜,望著九天之上,氣若遊絲,卻用儘最後的氣力嘶喊:
“吾兒……不負……大明……不負……君恩……!” 話音未落,人已昏死過去。
院內的衙役和門外的知縣都驚呆了,慌忙上前施救。
天幕的光芒,冷冷地映照著這人間慘劇。
與此同時,應天奉天殿,朱元璋背對著巨大的天幕光影,久久沉默。
鐵鉉的傲骨罵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許久,他才長長地、深深地哀歎一聲,那歎息裡充滿了無儘的疲憊和一種英雄遲暮的悲涼。
“鐵鉉……是個好臣子啊……” 老皇帝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深深的惋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意,“他忠心的,是皇帝,是龍椅上坐著的那個人……不管那龍椅上坐的是誰。這份忠心,這份才乾……允炆他……不配用!”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掃過侍立的中書(代擬旨意),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冷酷:
“擬旨:齊泰,黃子澄,浙江士子方孝孺,此三人,言行乖戾,學問空疏,不堪造就!著即革除其所有功名!永不敘用!此生此世,不得以讀書人身份入仕、授徒!天下州府,一體周知!”
老朱的旨意斬釘截鐵,徹底斷了這三人未來通過科舉進入權力核心、再掀起削藩巨浪的可能。
隻是他並不知道,那個被他重點“關照”的“齊泰”,此刻正以“齊德”之名,在府學的宿舍裡,對著天幕上鐵鉉的結局,發出同樣憤慨的呼喊:“削藩何錯!若用鐵鉉於中樞,何至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