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光影流轉,朔風凜冽的漠北戰場被北京城肅殺的秋意取代。
時間定格在永樂十二年八月初一。
巨大的城門緩緩開啟,得勝的明軍班師回朝。然而,隊伍中並無多少凱旋的喧囂,反而彌漫著一股壓抑的沉重。
士兵們麵帶疲憊,甲胄染塵,戰馬垂首,連那高揚的日月旗和龍纛,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也顯得有幾分黯淡。
龍輦駛入紫禁城(行在),車輪碾過青石禦道,發出沉悶的聲響。
輦中的永樂皇帝朱棣,並未身著耀眼的金甲,而是一身玄色常服。他靠坐在輦中,閉著雙眼,眉宇間是揮之不去的疲憊,但更深的,是冰封般的寒意。
天幕鏡頭特寫他搭在膝蓋上的手——那曾揮斥方遒、執掌乾坤的手,此刻指節因用力緊握而泛白,手背上虯結的青筋如同盤踞的怒龍。
甫一入宮,未及卸甲(象征性的),未行慶功,一場雷霆風暴便在奉天殿(行在)驟然掀起!
“帶上來!”朱棣的聲音不高,卻似金鐵摩擦,帶著刺骨的冰冷,瞬間凍結了殿內所有空氣。
殿門轟然洞開!錦衣衛緹騎如狼似虎,押著三名身著囚服、麵無人色的將領,粗暴地拖拽到禦階之下!正是忻城伯趙彝、都督譚青、都督朱崇!
趙彝,這位昔日也曾隨軍征戰的勳貴,此刻蟒袍玉帶儘去,囚衣肮臟,花白的頭發散亂,臉上涕淚橫流,身體抖如篩糠,癱軟在地,幾乎無法跪穩。
都督譚青臉色慘白如紙,汗珠大顆大顆地從額頭滾落,砸在金磚上,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都督朱崇則拚命以頭搶地,“砰砰”作響,額頭瞬間一片青紫血汙,口中語無倫次地哭嚎:“陛下饒命!臣知罪!臣一時糊塗啊陛下!”
一份份奏疏被內侍狠狠摔在他們麵前。朱棣甚至沒有再看他們一眼,目光越過這三人,如同穿透殿宇,看向那支在忽蘭忽失溫追擊中力不從心的軍隊。
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蘊含著毀滅性的力量:
“克扣軍餉,中飽私囊!虛報兵額,坐吃空餉!貪墨軍械,以次充好!更有甚者,臨陣畏葸,致令戰機稍縱即逝!爾等蛀蟲,吸吮將士血汗,蛀蝕我大明長城!致使漠北殘寇得以苟延,致使朕之將士血灑疆場而功虧一簣!此等罪孽,罄竹難書!天理難容!”
“押入詔獄!嚴加審訊!家產儘數抄沒,妻孥沒官!所得錢糧,充作陣亡將士撫恤!”
冰冷的判決如同最終喪鐘。錦衣衛獰笑著上前,鐵鏈嘩啦作響,如同拖死狗般將這三個曾經顯赫的將領拖離大殿,淒厲的求饒聲在空曠的殿宇中回蕩,漸行漸遠,最終被厚重的殿門隔絕。
這僅僅是風暴的開端!天幕畫麵緊接著呈現一份墨跡淋漓、蓋著鮮紅皇帝玉璽的諭旨特寫。
旁白音如同宣讀天憲,字字千鈞: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朕近親率六師,北掃胡塵,賴將士用命,賴神器之威,克奏膚功。然師行之際,深察軍伍積弊,實乃觸目驚心!軍官子弟及富豪之民,往往貪緣賄賂,求為軍吏。朝請而暮得,名在而實亡!更有豪猾之徒,賄屬有司,巧立名色,軍伍一缺,私以市井無賴或老弱充數!以致行伍不實,器械朽鈍,武備廢弛!臨敵之際,焉能指臂相使?焉能追亡逐北?此忽蘭忽失溫之憾,根由在此!”
諭旨言辭激烈,直指核心——賄賂成風、軍伍缺額、以弱充強!這不僅是趙彝等三人的罪狀,更是整個軍隊肌體上迅速蔓延的毒瘤!朱棣顯然已洞悉,正是這些腐蠹,導致了那場大勝背後無法全殲的致命遺憾!
“著行在兵部,並五軍都督府,嚴敕各都司衛所!自都督、都指揮以下,凡千戶、百戶、總旗、小旗,一體嚴查!”
旁白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氣,“清查所部兵員實數!汰除老弱殘疾!追查賄賂冒名情弊!點驗軍械甲仗!凡有徇私舞弊、蠹害軍伍、懈怠武備者,毋論勳舊親貴,嚴懲不貸!削職、奪爵、流徙、梟首,視情論處!務使軍伍充實,器械精利,號令嚴明,以固國家磐石之基!欽此!”
這道殺氣騰騰的諭旨,如同無形的海嘯,瞬間席卷了北疆乃至全國的軍鎮衛所!
天幕清晰地展示出其帶來的震動:衛所衙門燈火通明,連夜造冊點驗;軍官們麵色惶惶,自查自糾;老弱兵丁被無情清退;空額被迅速填補……
一場由上至下、刮骨療毒般的軍隊大整肅,在朱棣的雷霆意誌下,轟轟烈烈地拉開了序幕!目標直指忽蘭忽失溫暴露出的致命軟肋!
奉天殿內,洪武君臣的震撼與警醒
奉天殿內,洪武十三年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讓人窒息。
天幕上朱棣那雷霆萬鈞的整肅手段和那道字字誅心的諭旨,如同最冰冷的寒流,狠狠衝刷著每一位洪武君臣的心神!
“砰!!!”
朱元璋布滿老繭的巨掌,以萬鈞之力狠狠拍在紫檀木禦案上!沉重的禦案竟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老皇帝須發戟張,雙目赤紅如血,胸膛劇烈起伏,那壓抑不住的怒火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
“腐蠹!腐蠹!!!”他咆哮著,聲音震得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竟敢如此!竟敢如此蛀蝕咱的軍隊!賄賂成風!虛報空額!以老弱充數!此等行徑,與通敵賣國何異?!趙彝?譚青?朱崇?該殺!殺得好!該抄家!該剝皮實草!!”
朱皇帝盛怒之下,仿佛那被拖下去的三人就在眼前,恨不能親手剮了他們!
盛怒之後,是徹骨的寒意與前所未有的警惕。
朱元璋猛地抬起頭,那雙燃燒著怒火的鷹目,如同最鋒利的刀子,狠狠掃過階下肅立的每一位將領——徐達、李文忠、藍玉、馮勝、傅友德……以及兵部尚書、五軍都督府的官員們。
目光所及,無人不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脊椎升起。
“爾等都看到了?!!”朱元璋的聲音如同從九幽地府傳來,帶著令人心悸的森然,“天幕所示,乃數十年後之膿瘡!然這膿瘡之毒,未必不是今日之疥癬所釀!千裡之堤,潰於蟻穴!軍隊,乃咱朱明江山的命脈!是咱提著腦袋,帶著弟兄們一刀一槍打下來的根基!容不得半點沙子!一粒耗子屎,能壞一鍋湯!一個蛀蟲,能毀一營兵!”
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無邊的威壓,手指幾乎要點到每一個將領和官員的鼻尖:
“徐達!李文忠!藍玉!馮勝!傅友德!”
“臣在!”眾將心頭一凜,齊聲應諾。
“還有你們!兵部!五軍都督府!”朱元璋的目光掃向文官隊列。
“臣等在!”兵部尚書等人慌忙躬身。
“聽著!”朱元璋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意誌,“自今日起!給咱把眼睛擦亮!把刀子磨快!各衛所,給咱嚴查!死查!查實兵員數額!一個蘿卜一個坑,少一個,衛所指揮使提頭來見!查兵員年齒體格!凡老弱不堪戰者,一律清退!敢有賄賂上官、冒名頂替者,主犯腰斬!受賄者同罪!剝皮實草!家產充公!點驗軍械甲仗!凡朽壞不堪用、以次充好者,主官杖一百,流三千裡!負責武庫之吏,梟首示眾!”
他深吸一口氣,那森冷的殺氣幾乎凝成實質:
“咱不管他是開國勳貴,還是皇親國戚!也不管他立過多少功勞!誰敢在軍伍之事上伸手!誰敢壞咱大明的根基!咱就剁了他的爪子!剝了他的皮!懸在轅門上示眾!咱要在洪武朝,就把這未來的毒根,給咱連根拔起!剜得乾乾淨淨!聽到沒有?!”
“臣等遵旨!謹遵聖諭!”殿內群臣,無論是久經沙場的老帥,還是掌管軍務的文臣,此刻無不汗流浹背,心神劇震,齊刷刷跪倒一片,聲音帶著敬畏與凜然。
天幕上那場發生在未來的整肅風暴,如同一聲穿越時空的警世洪鐘,在洪武十三年的奉天殿內重重敲響!未來之鑒,已成今日懸頂之劍!一場針對軍隊腐化苗頭的、空前嚴厲的預防性清洗,在洪武大帝的暴怒咆哮中,拉開了帷幕。
永樂十二年的軍隊問題其實正是明朝衛所製度性問題,由於實行軍戶製度,時間一長老兵退不了,新兵大量用劣質兵源替代,但老朱自己是不會承認自己製度設計的問題的。同時趙、譚、朱等三將雖被嚴懲,但很快就不了了之了,忻城伯趙彝的爵位保住了,子孫傳了十代,南明弘光時期,給滿清開南京城門的就是最後一代忻城伯趙之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