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針對田畝冊一直核對到夜裡,就連午飯都是讓李柒去外頭買來吃的。
就在幾人打算結束一天的工作的時候,縣衙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方銘手中的朱筆微微一頓,墨汁在竹簡上暈開一小片。馮劫與王賁同時警覺地直起身子,手不自覺地按上了腰間的佩刀。
"吱呀——"縣衙大門被推開,趙高一襲紫色蟒紋官袍緩步而入,衣擺拂過門檻時帶起細微的塵埃。他身後跟著兩名黑衣侍衛,麵如雕塑般毫無表情。
"方大人~"趙高的聲音如同絲綢般柔滑,卻在尾音處帶著一絲銳利,"深夜叨擾了~"
燭火突然搖曳了一下,將趙高蒼白的臉映得忽明忽暗。方銘起身相迎。
"陛下口諭。"趙高突然正色,從袖中取出聖旨,"藍田新政,關係重大"他緩緩展開絹帛,燭光下嬴政的朱批鮮豔如血,"特命羅網暗中護衛。"
馮劫的瞳孔微微收縮。
方銘接過聖旨,沉吟片刻:"趙大人打算如何安排?"
趙高突然掩唇輕笑,紫色官袖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簡單~讓幾個得力的人,扮作民夫既能保護方大人,又能"尾音微妙地上揚。
堂內一時寂靜。王賁的鎧甲發出輕微的碰撞聲,他忍不住插話:"萬一被村民認出來"
"認出來?"趙高像是聽到什麼有趣的事,突然從袖中滑出一枚銅錢,在指間靈活地翻轉,"哢嗒"一聲,銅錢竟變成了兩枚,"羅網的人若是這般不中用"他手腕一翻,銅錢消失不見,"不如死了乾淨~"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方銘的目光在趙高含笑的臉上停留片刻,突然點頭:"好。"
趙高似乎早料到這個回答,輕輕擊掌。堂外陰影處立刻走出幾個農夫打扮的漢子——佝僂著背的老頭,一個憨厚壯實的青年,還有個跛腳的瘦子。若不是親眼所見,任誰也看不出這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羅網殺手。
"明日他們就去上工。"趙高回頭說道,"對了方大人~"趙高紫色蟒紋官袍的寬袖輕輕一擺,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陛下還特意囑咐"他忽然拍了拍手,清脆的擊掌聲在寂靜的堂內格外刺耳,"要派專人貼身護衛方大人~"
陰影處傳來極輕的腳步聲。一個高挑的身影緩緩步入燭光範圍——那是個身著墨藍色勁裝的女子,衣料緊貼身軀,勾勒出淩厲的曲線。
"驚鯢~"趙高拖長了音調,"日後就勞煩你好生照料方縣令了~"
女子在方銘麵前三步處站定。燭光映照下,她麵容冷豔如霜,雙眸卻是罕見的淡紫色,眼角點綴著細小的鱗狀紋飾。墨藍色的衣領高束至下頜。
方銘眉頭微蹙:"下官"
"哎呀呀~"趙高突然打斷,指尖輕輕點了點驚鯢腰間的銀鏈,"這可是王上的意思呢~"他湊近方銘耳邊,身上沉香味撲麵而來,"難道方大人要抗旨不成?"
驚鯢始終沉默。
方銘的目光在驚鯢臉上停留片刻。女子眼神淡漠,無欲無求。
"既然是王上美意"方銘突然改口,拱手向鹹陽方向一禮,"下官自當領受。"
趙高滿意地撫掌輕笑,紫色官袍在轉身時如流水般波動:"如此甚好~"他走到門口,突然回頭,"驚鯢可要寸步不離哦~"
隨著一陣夜風卷入,趙高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驚鯢依舊靜立原地,唯有銀鏈末端的菱形墜飾,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光。
王賁忍不住低聲道:"大人,這"
驚鯢突然單膝跪地:"屬下羅網驚鯢,奉命護衛方大人安全。"
"起來吧,明日隨我去河道巡視。"
驚鯢起身時,銀鏈發出細微的錚鳴。她退到陰影處,身形漸漸與黑暗融為一體,唯有那雙淡紫色的眼眸,如暗夜中的星子般隱約可見。
馮劫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眉頭緊鎖:"陛下這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目光掃向陰影處若隱若現的驚鯢身影。
王賁的鎧甲發出輕微的碰撞聲,他壓低嗓音:"末將不明白,為何突然"
方銘抬手止住二人的疑問。他走到窗前,望著遠處河道上星星點點的火把,那裡村民們仍在挑燈夜戰。月光將他的側臉鍍上一層銀輝,嘴角卻浮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王將軍可還記得,"方銘突然開口,聲音很輕,"我們前幾日商議要安插眼線的事?"
王賁一怔,鎧甲下的肌肉猛然繃緊。他這才想起,就在趙高到來前,他們確實在討論要派幾個可靠的羽林衛混入民夫中。
"羅網替我們做了。"方銘轉身,燭光在他眼中跳動,"而且做得更專業。"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驚鯢所在的方向,"陛下這是送了我們一份大禮。"
"時候不早了。"方銘提高聲調,"都去歇著吧,明日還要早起到工地巡視。"
隨著王賁二人的離開,方銘這才有機會仔細打量起陰影中的女子來。
方銘坐在案前,手指輕輕敲擊著竹簡:"驚鯢姑娘,可否說說你的來曆?"
陰影中的女子身形微頓,銀鏈發出極輕的碰撞聲。她向前邁了半步,燭光終於照亮她半邊麵容——那淡紫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
"不重要。"驚鯢的聲音冷冽如霜,"現在的我,隻是羅網的一柄劍。"她腰間的銀鏈微微顫動,如同吐信的毒蛇。
方銘並不意外這個回答。他端起茶盞,熱氣氤氳中繼續問道:"那說說羅網吧。"
驚鯢沉默片刻。窗外一片落葉擦著窗欞滑落,發出沙沙輕響。
"天殺、地絕、魍魎、轉魄"她報出幾個名號,每個字都像冰珠落地,"我是驚鯢,位列天字級"
方銘突然打斷了驚鯢的話語,他目光平靜地看向站在陰影處的女子:"羅網分內外兩司,一司掌情報,一司掌刺殺。"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驚鯢姑娘,你屬於哪一司?"
驚鯢的瞳孔驟然收縮,淡紫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震驚。她腰間的銀鏈無意識地繃緊,發出細微的金屬摩擦聲。這是羅網的最高機密,即便是朝中重臣也鮮有人知。
"方大人,"她的聲音依舊冰冷,但指節已經微微發白,"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方銘不以為意,繼續道:"我還知道,羅網曾經有一部分掌握在昌平君手中。"他直視驚鯢的眼睛,"現在,這部分收回來了嗎?"
驚鯢的呼吸明顯一滯。她的機關左手不自覺地握緊了銀鏈,青銅指節發出"哢"的輕響。月光透過窗欞,照出她額角滲出的一滴冷汗。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驚鯢的身影在牆上投下一道淩厲的剪影。
"我隻是一柄劍。"良久,驚鯢終於開口,聲音乾澀,"劍不需要知道持劍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