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銘從工坊匆匆溜回縣衙後院,一進門就踢掉靴子,整個人癱在暖閣的軟榻上。後院的暖氣係統正嗡嗡運轉,銅管裡熱水流動的聲音像是某種安神的樂曲。
"還是這兒舒服"他長舒一口氣,把臉埋進軟枕裡。工坊裡的蒸汽機油煙味仿佛還粘在衣服上,讓他迫不及待想換身衣裳。
驚鯢端著茶盤從內室轉出,身上罕見的穿了件藕荷色夾棉深衣,發髻也鬆散地挽著,少了幾分殺手的淩厲,倒像是尋常人家的侍女。隻是腰間那柄細劍依舊懸著,在走動時發出輕微的金屬碰撞聲。
"你又偷懶。"她將茶盞放在案幾上,語氣裡帶著幾分無奈,"李柒他們派人來問了三回了。"
方銘從軟枕裡露出一隻眼睛:"就說我感染風寒!"突然打了個噴嚏,"阿嚏——你看,這不是說來就來?"
驚鯢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揚,取來一件狐裘扔給他:"工坊的油煙味隔著三丈遠都聞得到。"
暖閣裡一時安靜下來,隻有銅壺煮水的咕嘟聲。方銘偷瞄了眼正在整理書架的驚鯢——這個曾經冷若冰霜的羅網殺手,現在居然會整理書架了。記得剛來時,她連用膳都要按劍而立。
"那個"方銘突然開口,"你要不要也試試暖氣?我是說,你住的那間廂房可以接根管子過去"
驚鯢穿針引線的手頓了頓,暖閣的燈光在她睫毛下投下一片陰影:"屬下習慣了寒冷。"聲音很輕,卻沒了往日的肅殺,"羅網的訓練寒冷讓人清醒。"
方銘識趣地沒再追問,轉而說起明日要試製的新式手爐。窗外飄起細雪,暖閣裡卻春意融融。驚鯢偶爾應和幾句。
方銘靠在暖閣的軟枕上,手裡把玩著一枚青銅齒輪,眉頭微蹙:"前線戰報都斷了快一個月了,上次大勝之後就沒動靜了"他望向窗外飄落的細雪,"王翦將軍到底在等什麼?"
驚鯢正在整理案幾上的文書,聞言抬頭:"前日運送軍械的軍需官不是說了麼?"她將一摞竹簡碼齊,聲音平靜,"王將軍在等開春。"
"等開春?"方銘翻身坐起,狐裘從肩頭滑落。
驚鯢自然地拾起狐裘重新給他披上:"楚地冬日濕冷,我軍北人不耐寒。但待來年開春"她的目光投向東南方向,仿佛能穿透千山萬水看到淮河兩岸,"冰雪消融時,正是騎兵縱橫之日。"
方銘突然想起什麼,眼睛一亮:"所以王翦是在等我們的馬具發揮最大效用!"他興奮地拍案,"開春後楚軍步兵的甲胄會因濕氣變重,而我們的騎兵卻因馬蹄鐵和馬鐙更加靈活!"
驚鯢輕輕點頭,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揚:"你設計的軍械,王將軍自然要物儘其用。"
窗外風雪漸急,拍打在暖閣的窗欞上輕聲道:"所以不必憂心。這場仗,王將軍心裡有數。"
方銘望著驚鯢被燈火映亮的側臉,突然發現這個曾經冷若冰霜的殺手,如今竟能與他談論軍國大事了。他鬼使神差地問了句:"等仗打完了,你有什麼打算?"
燈花啪地爆了一下。驚鯢整理文書的手指微微一頓,良久才道:"羅網之人從來不想以後。"聲音輕得像窗外飄落的雪。
方銘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暖閣內的熱氣在杯壁上凝成細密的水珠。他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開口:"驚鯢,這段時間趙高可有聯係過你?"
驚鯢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從未。"
方銘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記得初遇時,隻要提起"趙高"二字,這個女子眼中總會閃過一絲本能的畏懼。而現在,她的眼神就像在談論一個毫不相乾的陌生人。
"奇怪"方銘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以趙高的性子,不該這麼輕易放你脫離掌控才對。"
"娘的,現在劇情到底歪到哪去了"他在心中暗罵。原著裡驚鯢明明該在農家攪動風雲,現在卻成了自己的貼身護衛。始皇對趙高的信任更是令人費解——上次自己特意上奏請求設立獨立監察體係,結果嬴政轉手就把差事交給了趙高!
更詭異的是,趙高這些年竟真把羅網打理得井井有條,對嬴政更是忠心耿耿到近乎諂媚。
"我這隻蝴蝶扇動的翅膀這麼猛嗎?"方銘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難道因為自己提前改良了軍械,導致嬴政對趙高的猜疑推遲了?還是說另有隱情?
"驚鯢,你覺得"方銘斟酌著詞句,"趙高對陛下,是真心的嗎?"
驚鯢的動作頓了頓,炭鉗在火盆邊緣碰出清脆的聲響。"羅網從不談真心。"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隻有有用,或沒用。"
"算了,不想這些。"方銘突然起身,抖了抖衣袍,換了個姿勢,又躺下了。
"管他什麼原著劇情"他在心中暗道,"既然我這隻蝴蝶已經扇動了翅膀,那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方銘裹著狐裘,在暖閣的軟榻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而此時,研發中心的青銅大門內,公輸墨正頂著兩個烏青的眼圈,在一堆圖紙和零件中焦頭爛額。他左手拿著方銘留下的那份潦草的設計圖,右手不斷撥弄著算籌,嘴裡還叼著半塊已經冷掉的炊餅。
"這個齒輪比例不對啊"他含混不清地嘟囔著,突然被嗆得咳嗽起來,餅渣噴了滿圖紙。一旁的小弟子趕緊遞上茶水,卻被他揮手趕開:"去去去,把第三號模具再檢查一遍!明天就要看到成品!"
他時而抓耳撓腮,時而恍然大悟,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發髻已經散亂得像鳥窩一樣。
"方銘這個混蛋"一邊說著,公輸墨一邊咬牙切齒地擰緊一顆螺絲。
更漏滴答,已是四更時分。一個小弟子實在撐不住,靠在牆角打起了瞌睡,手裡的工具"咣當"一聲掉在地上。公輸墨這才驚覺天都快亮了,連忙招呼眾人:"都去歇著吧,明日哦不,今天早上還要繼續乾活呢。"
弟子們如蒙大赦,紛紛離去。公輸墨伸了個懶腰,走到窗前想透口氣,卻看見縣衙方向一片漆黑。"那個沒良心的肯定睡得正香"他酸溜溜地想著。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