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薊城。
深秋的風卷著枯葉掠過王宮高牆,殿內燭火搖曳,映照著燕王喜蒼老而憂慮的麵容。他坐在案前,手中握著一卷竹簡,卻遲遲沒有展開。殿門被輕輕推開,太子丹大步走入,衣袍帶起一陣冷風。
“父王。”太子丹的聲音低沉而急促。
燕王喜抬眼,望著自己這個一向果決的兒子,心中已猜到他為何而來。他緩緩放下竹簡,歎道:“丹兒,這麼晚了,還有何事?”
太子丹上前幾步,目光灼灼:“楚國……亡了。”
短短幾字,卻如重錘砸在燕王喜心頭。他沉默片刻,才緩緩道:“寡人已聽聞。”
“秦軍勢如破竹,滅楚之後,下一個目標必是燕國!”太子丹聲音微顫,卻透著堅定,“我們不能再坐以待斃!”
燕王喜閉上眼,手指微微顫抖。他何嘗不知秦國虎狼之心?可燕國勢弱,如何抵擋?
“父王!”太子丹上前一步,壓低聲音,“兒臣有一計,或可延緩秦軍東進,為燕國爭取喘息之機。”
燕王喜睜開眼,凝視著太子丹:“你是說……‘那個’計劃?”
太子丹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然:“唯有如此,才能有一線生機。”
殿內陷入死寂,隻有燭火偶爾爆出一絲輕微的劈啪聲。良久,燕王喜長歎一聲,緩緩道:“你……去做吧。”
太子丹深深一拜,轉身離去,背影在燭光下顯得格外孤絕。燕王喜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既痛惜又無奈。他知道,太子丹這一去,燕國與秦國的血仇,便再無轉圜餘地。
太子丹踏著夜色回到府邸,庭院深深,唯有偏廳仍亮著燈火。他推門而入,便見一人倚坐案前,手中酒壺微傾,琥珀色的酒液緩緩流入杯中。
那人一襲墨色勁裝,衣襟微敞,露出結實的胸膛,腰間隨意地掛著一柄古樸的長劍。他眉目疏朗,嘴角噙著一抹懶散的笑意,可那雙眼睛卻如深潭般沉靜,偶爾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他仰頭飲儘杯中酒,喉結滾動,酒液順著下巴滑落,他卻渾不在意,隻是抬手隨意一抹,笑道:“太子殿下,夜寒風重,可要來一杯暖暖身子?”
——正是荊軻。
太子丹望著他,心中百感交集。他緩步上前,在荊軻對麵坐下,沉默片刻,才低聲道:“王上……同意了。”
荊軻倒酒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又恢複如常。他給自己斟滿一杯,仰頭飲儘,這才笑道:“好事啊,殿下何必這副神情?”
太子丹握緊拳頭,指節微微發白:“荊兄,我……對不住你。”
荊軻哈哈一笑,擺了擺手:“你我之間,何須說這些?”他拎起酒壺,給太子丹也倒了一杯,推到他麵前,“來,喝酒。”
太子丹望著杯中晃動的酒液,低聲道:“此去凶險萬分,秦王暴虐,鹹陽城更是龍潭虎穴……”
荊軻打斷他,懶洋洋地靠在案上,笑道:“凶險?我荊軻這輩子,最不怕的就是凶險。”他眼中閃過一絲鋒芒,卻又轉瞬即逝,化作一抹灑脫的笑意,“再說了,能名留青史的機會可不多,我該謝謝你才是。”
太子丹心中一痛,卻知事已至此,再無回頭之路。他端起酒杯,鄭重道:“荊兄,大恩不言謝。”
荊軻舉杯與他相碰,朗聲笑道:“痛快!這才像話!”
酒過三巡,荊軻將酒壺往案上一放,眼中醉意微醺,卻仍透著清醒。他微微前傾身子,笑道:“殿下,既然事已定下,總該告訴我,這‘計劃’究竟如何執行?”
太子丹深吸一口氣,目光沉凝:“秦王暴虐,六國危在旦夕,唯有使其膽寒,方能暫緩秦軍東進之勢。”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我欲遣一勇士,攜重禮入秦,假意獻地求和,近身秦王之時——”
“——一擊斃命。”荊軻接上他的話,嘴角揚起一抹懶散的笑意,仿佛隻是在談論明日的酒宴。
太子丹凝視著他:“正是。此計凶險,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荊軻哈哈一笑,仰頭又灌了一口酒,抬手抹去唇邊酒漬:“凶險才有趣,不是嗎?”他眼中閃過一絲銳利,“不過,秦王身邊高手如雲,單憑一柄尋常兵刃,恐怕難以近身。”
太子丹點頭,緩緩從袖中取出一隻狹長的木匣,匣身漆黑,隱隱透著寒意。他鄭重地將其推向荊軻:“此物,可助你一臂之力。”
荊軻挑眉,伸手掀開木匣。
一柄短劍靜靜躺在其中,劍身細窄,通體如霜,刃口寒光流轉,似有魚鱗般的暗紋隱現。劍柄古樸,纏著暗紅色的絲繩,握在手中,竟隱隱傳來一股肅殺之意。
“魚腸劍?”荊軻眸光微動,指尖輕撫劍身,感受著那股凜冽的鋒芒。
太子丹沉聲道:“相傳此劍乃上古神兵,鋒利無匹,可破金甲。昔日專諸刺吳王僚,便是以此劍藏於魚腹,一擊穿心。”他頓了頓,“今日,我將它贈予你。”
荊軻握緊劍柄,短劍在他手中輕顫,仿佛與他心意相通。他忽而一笑,手腕一翻,劍光如電,在燭火下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
“好劍!”他讚歎一聲,隨即收劍入鞘,抬頭看向太子丹,眼中再無半點醉意,“有此利器,秦王縱有千軍萬馬護持,我亦敢一試。”
太子丹的目光沉靜如水,緩緩說道:"此行凶險,若無足夠份量的‘禮’,恐怕難以近得秦王十步之內。"
荊軻斜倚在案邊,指尖輕輕敲擊著酒壺,笑道:"哦?殿下準備了什麼厚禮,能讓那虎狼之君放下戒備?"
太子丹從袖中取出一卷精致的羊皮地圖,緩緩展開。圖上山水城池勾勒精細,尤其標注了一處要地——督亢。
"這是燕國最富庶的督亢之地,"太子丹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土地肥沃,水草豐美,秦國若得此地,可養十萬鐵騎。"
荊軻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獻地求和?妙計。"
太子丹又從案下取出一個黑漆木匣,匣身陰冷,隱隱透著血腥氣。他深吸一口氣,將木匣打開——
一顆人頭靜靜地躺在其中,麵容慘白,雙目緊閉,脖頸處的斷口已經發黑。
"這是"荊軻眉頭微皺。
"樊於期。"太子丹聲音低沉,"秦國叛將,秦王懸賞千金、封萬戶侯也要取他性命的人頭。"
荊軻先是一怔,隨即大笑出聲:"好!好一個‘禮重情義更重’!"他的笑聲中帶著幾分狂放,"獻上叛將首級,再割讓膏腴之地,這般誠意,饒是嬴政多疑,也必會親自接見!"
太子丹深深一揖:“燕國存亡,係於荊兄一身。”
荊軻擺了擺手,笑道:“殿下不必如此。”他站起身,將魚腸劍收入懷中,語氣輕鬆,“待我功成,再與殿下痛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