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請看——"老人轉動最外圈的木環,"按最新進度,講學堂、寢舍和膳房這三處最緊要的,霜降前必能完工。"他指著幾麵紅色小旗,"藏書樓因要等西域運來的防潮琉璃瓦,恐怕要到立冬。"
方銘眉頭微蹙,手指點在進度盤中央:"取暖係統呢?這是一項全新的設計,一定不能出錯。"
"正在同步鋪設!"一個滿臉煤灰的年輕工匠擠上前來,展開一卷熱氣管道圖,"地龍陶管已埋設七成,鍋爐房三日就能起灶試火。"他忽然壓低聲音,"就是您說的那個'溫度調節閥',公輸家的師傅們還在"
"五日。"人群後方傳來清冷的聲音。驚鯢不知何時已站在陶管樣品旁,指尖輕撫著某個青銅構件,"聽彆的師傅說,墨家機關城最後三位製閥師傅,明日抵達。"
方銘微微頷首,目光掃向遠處正在澆築的廣場。那裡幾十個匠人喊著號子操作夯具,節奏整齊得如同軍陣。
"五個月後,這裡——"他忽然提高聲音,指向腳下台階,"要舉行大秦第一次入學考試。陛下將要下詔,各郡推薦的學子都要過來。"手指又劃向西北角正在搭建的樓閣,"而那裡,將是編撰各科課本的場所,當然,還有咱們!"
工匠們聞言騷動起來。公輸磐激動得胡須直顫:"老朽老朽那不成器的孫子也能"
“凡通過考核者,不論出身。"方銘斬釘截鐵地說。
夕陽將方銘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剛剛立起的日晷基座上。他忽然轉身問:"一年內全部完工的把握有多大?"
公輸磐與幾位老師傅交換眼神,突然將進度盤最內圈一轉,露出隱藏的黑色小旗:"可以!!”
"方大人,您方才說的'入學'"一個滿臉石灰的年輕工匠鼓起勇氣開口,手裡的瓦刀還滴著泥漿,"可是像稷下學宮那樣的論辯選才?"
方銘拍了拍剛立起的明倫堂廊柱,震落幾縷塵埃:"不,比那更公平。"他從懷中取出一卷竹簡展開,露出整齊的格線表格,"所有學子同場應試,不論出身。五日考畢——首日《秦律》,次日算學,第三日策論,第四日實務,末日本經。"
人群中有倒吸冷氣的聲音。一個穿著補丁儒袍的老文書顫聲道:"那那豈不是連黔首子弟也能"
"正是。"方銘指向正在鋪設的青石廣場,"那裡會擺三百張同樣的考案,蒙恬將軍特製的'壓簡銅虎'鎮紙,確保無人能偷換答卷。"他又指向東側新建的號舍,"所有考生食宿在此,連膳食品類都相同。還有:試題活字版,每科三套。考前隨機組合。"
公輸磐恍然大悟:"難怪您堅持要在藏書樓下設印坊!"老人突然憂心忡忡,"可各縣學子程度參差"
"所以首年僅限鹹陽及周邊百裡。"方銘接過驚鯢手中的活字版,指尖撫過凹凸的文字,"其餘郡縣按人口推舉——大縣五人,中縣三人,小縣兩人。"他忽然抬頭看向南方,"頻陽縣雖小,因是試驗新政之地,特許三十人。"
現場頓時議論紛紛。方銘提高聲音:"推舉者需具結連坐!若所薦學子有舞弊,推薦人永不得再薦!"這話如冷水入沸油,工匠中幾個明顯是士族出身的臉色驟變。
"當然——"方銘話鋒一轉,從袖中抖出個布袋,倒出數十枚銅牌,"各縣可先舉行預試。這是學宮特製的'準考符',背麵烙有考生籍貫相貌。"他隨手拋給提問的年輕工匠一枚,"就像我們建屋,總得先打好地基。"
那工匠接住銅牌,隻見正麵陽文"格物致知",背麵陰刻著簡略的人形輪廓。他突然跪下重重磕頭:"小人小人的弟弟若能得此機會"
"前提是你負責的這片瓦當,"方銘扶起他,指了指頭頂,"不能有半塊歪斜。"眾人哄笑中,他正色道:"科舉考場會比學宮建造更嚴苛——因為我們要選拔的,是未來撐起大秦棟梁的人材。"
在座諸位多是鹹陽周邊縣城的匠戶。"他的目光掃過人群,看到不少沾著泥灰的臉上露出期待的神色,"估計再有兩三日,官府就會張貼告示。"
一個係著皮圍裙的中年瓦匠突然擠到前麵,粗糙的手掌在衣襟上擦了又擦:"大人,我家小子在頻陽跟著裡正識字,今年剛滿十四"
"年齡放寬到十至十五歲。"方銘從袖中抽出一卷絹布展開,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章程,"隻要通曉《秦律》前二十條,能寫三百常用字,不分良賤皆可應試。"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有個年輕木匠激動得差點碰倒墨鬥:"我妹妹跟著城西老儒生學了三年《詩經》"
"女童暫不在此列。"方銘抬手壓下議論,"但可報名學宮附屬的醫卜學堂。"
輸磐忽然用拐杖跺地:"肅靜!"待聲浪稍平,老人顫巍巍地問:"大人,若若匠戶子弟真考中了"
"那他就是大秦學宮的學生,學習結束後進行考試,考試通過就可成為官吏。"方銘的聲音清晰得如同簷角新掛的銅鈴,"學宮東廊正在刻《弟子題名碑》,第一個考中的工匠子弟,名字會用金粉描紅。"
夕陽將眾人的影子拉長投在新鋪的青磚地上,那些影子忽然都挺直了幾分。有個滿臉雀斑的少年突然從人縫裡鑽出來,手裡還抓著半塊沒吃完的黍餅:"大人!告示會貼在哪兒?"
"各縣衙門口,鄉亭,市集"方銘蹲下身與少年平視。
"所以大家都都聽好了!你們現在建的每一寸學宮,鋪的每一塊磚"墨跡在夕陽下閃閃發亮,"都是在為自家的孩子鋪路。"
不知是誰先帶的頭,工匠們突然都放下工具,朝著半完工的藏書樓深深作揖。
晚風掠過工地,卷起木屑與希望,飄向正在炊煙嫋嫋的鹹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