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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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時分,一輛黑色雪鐵龍碾過胡同積雪,穩穩停在慶元春門口。

福昌盛剛推開車門,便被一群裹著臃腫棉袍、脂粉糊麵的女子蜂擁圍住。

“爺!打茶圍不?包您骨頭酥!”

“爺!上炕暖暖?姑娘可會疼人哩!”

汙言穢語裹著哈氣撲麵。福昌盛嫌惡地皺眉,隨手抓出一把銀元,看也不看就朝遠處用力一撒!像驅趕蒼蠅。人群哄搶著散開。

樓上陽台,馮虎將這一幕儘收眼底,先是一愣,旋即堆滿諂笑,小跑下樓:“喲!貴客臨門!外頭風刀子似的,快請進窯暖暖身子!”

福昌盛示意王勇將車駛至胡同口,帶著歐國維踏入慶元春。

鳳嬌見馮虎這般作態,心知來頭不小,扭著腰肢上前,低語探問。馮虎側身,壓低嗓子:“點子硬!坐鐵殼子來的,銀元當石子撒!”

鳳嬌一聽,眼中閃過精光,腰枝扭得更歡實了:“爺是要開盤子樂嗬?還是掛燈留宿?咱家姑娘,伺候人的本事頂頂好!”

福昌盛神色冷淡,側身避開她搭過來的手。

鳳嬌訕笑著縮回手。

歐國維利落脫下羊呢外套鋪在太師椅上。福昌盛這才落座,聲音不高卻帶著高位者的威壓:“把你們這兒的所有姑娘都叫出來。”

馮虎覷著鳳嬌眼色,見她點頭,轉身到陽台,指頭點著樓下:“你!你!還有你!上來!”又衝進內院扯開破鑼嗓子:“清閒的!都麻溜滾出來見客!”

眨眼間,廳裡站了七八個姑娘。瞧見福昌盛氣派,個個搔首弄姿,媚眼亂飛。

福昌盛挨個掃過,喉頭一哽,強壓住翻騰的胃液:“就這些?”

鳳嬌扭著水蛇腰,媚笑:“爺,眼下沒局的就這些,其餘都在炕上忙活呢!”

福昌盛眉頭擰緊:“都叫出來。局錢,加倍。”

馮虎湊近鳳嬌耳語:“這尖鬥子不像來踩彎子的,倒是像來盤道的。”

鳳嬌撇撇嘴:“鬼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砒霜!”轉臉又堆起為難:“爺,這…可不大妥當,屋裡頭的火還沒泄完呢……”

話音未落,歐國維已摸出一根一兩規格的小黃魚遞到眼前。

鳳嬌一把奪過,狠咬一口確認,忙不迭揣進懷裡,笑靨如花:“爺您稍坐,花娘們立馬就到!”朝馮虎使了個眼色。

馮虎心領神會,抄起個銅腳盆,“哐哐哐”狠敲著衝進內院:“走水啦!扯呼!快扯呼!”

眨眼間,十來個衣衫不整、驚惶失措的男女連滾帶爬衝出來:“哪兒走水?!哪兒?!”

馮虎抱拳作揖,滿臉假笑:“諸位爺海涵!今兒窯變,花頭錢算小的孝敬!”

聽說白嫖,幾個完事的抖抖衣裳,嬉笑著走了。可也有橫的,廳裡頓時炸了鍋。

一個尖嘴猴腮的瘦子,脖子青筋暴跳,跳腳大罵:“乾你娘的!老子差你這幾個臭錢?!正在興頭上,你讓老子熄火?信不行砸了你這破窯!”

馮虎幾步上前,一腳狠踹在瘦子膝彎!

“噗通!”瘦子跪地。

“他媽的!招子放亮點!也不看看這是誰家的窯!”馮虎罵著,又猛踹幾腳。

瘦子被踹得滿地打滾,“哎喲哎喲”討饒。

“滾!”馮虎啐道。

他連上衣都顧不得攏好,抓起外衫就躥了。餘下的也一哄而散。

這下人都齊了,鳳嬌讓姑娘們重新站好,諂笑:“爺,花娘齊了,您過過眼?”

福昌盛目光如梭,直刺左邊最後一位。

歐國維跟著老爺的眼神,抬手一指:“你。”

蘇小喬看向鳳嬌,鳳嬌趕忙過去,挽起她的手,低聲叮囑:“給老娘支棱起招子。”隨即帶著警告的口吻:“仔細著柳活,敢折了鞭頭——活剝你的皮!”

進了內室,福昌盛瞥了眼炕上的紫檀木衣籠,冷笑一聲。隨即又看向案上未完成的畫。

蘇小喬忙收起畫,沏了茶,嬌聲軟語:“爺,您坐……”

這做作的腔調讓福昌盛胃裡一陣翻攪,想到她方才還與彆的男人在此廝混,鄙夷更甚——這等貨色,給嶸哥兒提鞋都不配!他負手而立,目光又釘回炕頭邊那紫檀木衣籠上,半晌才開口:“認得福嶸?”

蘇小喬初見便覺眼熟,此刻心下了然。指甲深深掐進帕子裡:“他是我相好。爺…您認得?”

福昌盛臉色驟沉,厲喝:“放肆!”也懶得再繞彎子,直劈要害:“從今往後,離他遠點。攀扯,想都彆想!”

“爺是要斷人活路呀?”蘇小喬拿腔拿調的反諷回去。

恰在此時,鳳嬌被歐國維拽進門。她一瞧情況不對,抬腿就狠踹在蘇小喬膝窩:“作死的賤蹄子!貴客跟前也敢呲牙!”

蘇小喬痛得悶哼一聲。

福昌盛示意。歐國維立馬掏出兩根十兩規格的金條,沉甸甸地壓在給鳳嬌手上。

福昌盛指著蘇小喬,“一錠,買她。另一錠,買北平城裡再無人提及“福嶸”二字進過這門檻。”

鳳嬌不知福嶸是誰,平日裡都是“公子”“爺”這樣稱呼,仍忙不迭應承:“您放一百個心!保管把話都嚼碎了衝進護城河底!”突然發力將蘇小喬狠狠搡到福昌盛跟前:“這孩子…皮相嫩,身子軟,最會伺候……”

“兩天。”福昌盛掏出手帕掩住口鼻,仿佛怕沾染了什麼穢物似的,“讓她滾出北平。永世不得踏入。”

鳳嬌心裡“咯噔”,拍馬蹄子上了。忙擠出抹殘笑:“明兒!明兒一早就打發她滾蛋!”

得到準話,福昌盛正眼都沒瞧蘇小喬,仿佛她就是團汙濁空氣,麻風乞丐,路過身旁時,避得遠遠的,大步離去。

人散儘去後,蘇小喬盯著鳳嬌手裡的金條,忽地伸手:“姨娘,該還我身契了吧?”

按說早該還了。雖說她剛出來接客沒幾個月,但抵不住福嶸來的這些日子,銀子如石子般撒。早夠抵她爹當年押她抵的債十倍有餘裕。可這老潑皮又哪會認賬?

鳳嬌冷笑一聲,尖著嗓子:“喝燈油迷了心竅?天還沒黑透就做起春秋大夢?”她爪子“啪”地拍在蘇小喬手心上,唾沫橫飛:“老娘把你從黃毛丫頭拉扯大,吃喝拉撒、教你唱曲兒陪笑的本事,哪樣不是金山銀海堆出來的?你這些年吃的雪花膏,抹的桂花油,穿的綾羅綢緞,是天上掉下來的麼?再賣三年堂差,也填不滿老娘這窟窿眼!”

“你……”蘇小喬被氣得想笑,一頓飽飯都沒讓吃過,若不是指著她撐門麵,恐怕衣裳都是補丁摞補丁。

鳳嬌優哉遊哉啜著茶,眼皮都懶得再抬。

馮虎拎起太師椅上那件順來的羊呢外套披上,美滋滋地咂嘴:“嘿!彆說,還真合身!”

鳳嬌白他一眼:“美得你!保不齊人家轉頭就殺回來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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