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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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春荼逛到下午才回慶元春,她拎著兩碗打鹵麵跨進蘇小喬房間時,正瞧見蘇小喬在疊衣服,開口問道:“拾掇得咋樣了?”

“就幾件貼身衣裳,沒啥要收拾的。”蘇小喬拍了拍那紫檀衣籠,“這稀罕物我帶不走,歸你了。”

春荼放下食物,點頭說:“先墊口熱乎的,待會我幫你。”見蘇小喬盯著麵條發怔,她變戲法似的掏出個紅雞蛋,“跑遍三條街都沒尋著團圓,應個意頭。”

蘇小喬笑著接過:“都要天各一方的人,吃這個…倒是紮心。”

“今兒東長安街那定親陣仗,才叫紮心窩子!”春荼突然傾身湊近,唾沫橫飛著比劃,“六十八台朱漆禮箱壓得扁擔都彎了!銀子滿街撒,紅蛋、棗子、糖塊,伸手就有……”

她嘖嘖連聲,“聽說是啥鹽行的福少爺定親!哎呦喂,那氣派!真真是…時也,命也!”

蘇小喬剝蛋殼地手指驀然僵住:“昌盛鹽行?”

“對對對!你一說我就勾起來了,不過主人家在黑殼子車裡瞧不真切臉……”

春荼話未說完,蘇小喬已將剝得光潤的雞蛋放進她碗裡。

“團圓得成雙吃。”蘇小喬低頭攪動著麵條,熱氣暈濕了她睫毛,“願你和老穆…白頭偕老。”

一提到老穆,春荼耳根都紅了。

兩人閒話至傍晚。馮虎踹門進來時,春荼正笑得花枝亂顫。他邪火莫名竄起,掄圓胳膊,照著她後腦勺就是一抽!銀簪“當啷”砸落在炕沿。

“他媽的!閒出屁了是吧?!”又指她鼻子罵:“天都擦黑了!還不滾下去攬客?!

春荼是租契,與他本就是合夥關係。心頭火起,撿起簪子就梗著脖吼:“攬不攬客輪得著你管?老娘今兒歇……”後半句話被馮虎吃人眼神瞪了回去。

下樓時,她狠狠抹了把淚。真他媽見鬼了!

蘇小喬同樣被嚇得不敢吱聲,默默把碎發彆到耳後。馮虎轉頭剜了她一眼:“有貴客,三倍價,還不趕緊拾掇一下。”

康子良扛著麻袋進來時,蘇小喬正收拾著桌上殘羹。他“咚”地撂下麻袋,從裡頭掏出綠豆糕、糖酥餅……撒了半桌:“給、給姑娘…拜年…”

見他手腳不知往哪放,蘇小喬拍拍炕沿:“坐吧。”

康子良雙腳並攏,雙手搭放在大腿上,坐得板正。

“大年初一的,你不用在家陪妻兒麼?”

“未…未成家!”康子良緊張站起,一腳踩中麻袋,又慌忙俯身去掏摸,見畫軸完好才鬆了口氣,雙手捧上如獻珍寶:“上回缺的那抹丁香色已補全…牡丹姑娘,您過目。”

蘇小喬接過畫,緩緩展開。指甲劃過畫中人入木三分的眉眼,終是嗤笑出聲。自那夜起,他便音信全無。什麼江南煙雨長相憶,不過是鬼話連篇。左右過幾日也是要走的人,再見…再見不過是說幾句告辭的話語,罷了,不見也好。

康子良囁嚅著說還欠一幅。

她搖頭:“不必了。”

年初二的香港

雷霸天的另一副官胡彪,坐了幾日的船終於抵達香港。剛下船就被晌午的日頭曬得發暈,他抬手抹了把脖頸的油汗,齜牙咧嘴地罵出一口半鹹淡的粵語:“丟那媽,搵個戲子都要老子親自出馬。”(粵)

一行馬弁拖著影子跟在後頭,一拐過荷李活道,就見一間氣派的嶺南大宅。滴水簷下的兩尊石獅子爪間嵌著前清銅錢。

胡彪眯眼打量著門楣上的“梁廬”鎏金匾額。

“彪哥,呢個梁徽生聽講喺省港第一武生”手下話音未落,胡彪抬腳便踏在石墩上:“叩門!要似張大帥點兵咁架勢!”(粵)

“嘭!嘭!嘭!”銅環三急兩緩的叩門聲,正是梨園最忌諱的“催命鼓”。

老仆剛打開條門縫,胡彪腰間的勃朗寧已亮在眼前:“阿叔,北平嘅雷大帥想請梁老板過府食大茶飯!”他生硬的粵語夾著京片子尾音,“車馬費夠買你成個紅船班!”(粵)

隨後,胡彪帶著一眾手下,浩浩蕩蕩穿廊過廳。

酸枝木八仙桌上,潮州朱泥壺正吐著白煙。梁徽生廣袖垂落如戲台帷幕,“胡長官請賞麵,飲杯鶴山古勞銀針。”(粵)

胡彪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直奔正題:“雷大帥喺八大胡同擺堂會,缺個壓軸老倌!”他突然前傾,眼裡閃著寒光,“聽聞梁老板嘅《金印定山河》,連張胡子嘅五姨太都聽到甩曬耳釘!”(粵)

“胡長官可知,梨園規矩——”梁徽生屈指輕叩茶船,“有五不做、三不唱:廟破不唱神戲,館雜不唱文戲,師歿不唱武戲……” (粵)

話未說完,胡彪蒲扇大的巴掌拍裂茶托:“你敢不唱?!”

後頭十二杆毛瑟1898“哢哢”上膛,滿牆戲服蟒袍無風自動。

梁徽生霍然起身,反手抽出架上紅纓槍,槍尖直指胡彪:“民國六年,陳濟光嘅兵抬機關槍對住太平戲院,我梁徽生都未驚過!”他忽地紮個“金雞獨立”,月白長衫紋絲不動:“我師父係咁教落:武生卸甲,紅船沉沙!”(粵)

胡彪的京腔徹底炸了:“甭他媽拽戲文!兩日後太古碼頭,”他咬緊牙槽切回粵語:“帶齊你鑼鼓鑔,少個鈸都燒你戲箱!”(粵)

起身時,皮鞋尖狠狠碾碎地上煙蒂,“來遲一刻鐘,老子讓你紅船班當場變妓寨!”

暮色浸透香江時,梁徽生在關帝像前焚了三炷線香。老仆阿祥捧著紅船契書的手直顫:“班主,真係要破「三不唱」嘅祖訓?”(粵)

“當年三十六個師兄弟頂住燒塌嘅台板,師父佢老人家……”梁徽生咬破指尖,血珠滴在契書“永不離埠”的朱印上,如落血淚,“阿祥,拎我套文武大靠來!”他忽然抄起青龍刀劈斷供桌一角,咬牙切齒:“班…畜…生…”(粵)

兩日後的太古碼頭。胡彪用刺刀挑開樟木戲箱:“帶咁多行頭?”(粵)

“《遊龍戲鳳》要七十二套旗靠,《香花山大賀壽》要三十六天罡麵具。”梁徽生撫過箱麵雕的牡丹紋,“仲有雷大帥中意嘅《金印定山河》”他忽地甩出個“拉山膀”,“全套宮裝少粒東珠都唔開鑼!”(粵)

胡彪冷笑,牙縫擠字:“甭他媽整幺蛾子!”一腳踹開最末的戲箱,裡頭整整齊齊碼著鑲珠鳳冠。

汽笛淒厲,刺破維港暮色。梁徽生回望漸遠的太平山,袖中五指死死攥緊,骨節繃得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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