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小喬被雷霸天的兩個手下從福特車裡拖拽出來時,她眼神驚惶,雙腿發軟,幾乎是被架著進百花院的。這虎穴與狼窩不過是一條胡同之隔,這教人能如何不絕望!
才被架到二樓轉角,就見妙卿扭著水蛇腰迎上來。她繞著蘇小喬打量了一圈,扯著尖細的嗓子:“喲,這就是鷹嘴崖送來的姑娘?瞧瞧這臉蛋兒、這身段兒,元宵那夜肯定能大放光彩!”
轉頭又對身後的紅梅吩咐:“帶去西跨院醒醒神,仔細說說咱們樓裡的規矩。”
“欸,夫人!”待妙卿走後,紅梅幾步跨到蘇小喬麵前,周身氣場淩厲。她猛地鉗住蘇小喬下巴,喝道:“抬頭!”臉瞬間貼上去,鼻尖幾乎相觸,一字一頓道:“窯姐的眼神要像沾了蜜的鉤子…勾中三寸又避開七分,懂嗎?”緊接著,指甲狠狠掐進蘇小喬腰眼肉,咬牙切齒道:“腰板給我挺直嘍!”
學沏茶那日,暖閣裡的炭盆燒得正旺。紅梅踩著三寸金蓮,不緊不慢地繞著茶案踱步,嘴裡念念有詞:“龍井要鳳凰三點頭,普洱要關公巡城池……”話未說完,她忽地捉起茶壺,滾燙的茶水直接澆在蘇小喬手背上,冷聲說道:“抖什麼?當年我學奉茶,燙脫三層皮都沒灑過半滴!”
蘇小喬盯著被燙紅的手背,忽地覺得鳳嬌其實也沒那麼刻薄!!!
“廢物!”就在蘇小喬走神的瞬間,老虔婆又罵了一聲,緊接著抄起雞毛撣子就追著打。她嚇得臉色煞白,慌不擇路地滿屋子亂竄,一個不留神,撞翻了博古架上的白瓷花瓶。妙卿聞聲趕來時,隻見紅梅舉著斷成兩截的撣子,氣喘籲籲。
“這小蹄子是屬耗子的吧?”妙卿扶了扶額頭,“罷了!元宵燈會快要到了,教她練練更掙錢的活計。”
地窖裡,十八盞紅燈籠晃得人眼暈,牆上絞在一起的倒影如走馬觀燈般不斷重複上映。蘇小喬稍有半分走神,迎來的便是火辣辣的疼痛。
往後的晨昏裡,她每天被紅梅按著學本事,跪地奉茶、點煙泡,對著銅鏡練飛眼,新傷疊著舊痕在月白衫子下若隱若現……
與此同時福嶸也是忙得腳不沾地,一邊是鹽船被劫後的四處奔跑:找小鹽商借鹽,挽救聲譽。一邊是和陶嫣然的婚事籌備,家中老母親每日都在催促各項事宜,綢緞、喜帖、宴席,樁樁件件都等著他拿主意,壓得他喘不過氣。
閒暇時,他多次來到慶元春門口,幾度想進去看看那個人,好一舒心中鬱結,但一想到碼頭那夜的慘狀,終是轉了身。
初十,運往蘇州的鹽船終於順利出發,晚間,福嶸邀了京津兩位鹽商在百花院答謝。
席間,薔薇叫來了琵琶女彈唱了一曲《長生殿》:
“籠燈就月細端相,庭花不及嬌模樣……且將個中意,慰取眼前人……”
琵琶女唱到半截時,薔薇見福嶸眉頭輕皺,挨近問道:“爺,可是覺得這丫頭唱得不好!”
福嶸搖頭,“就是覺得唱詞難免悲涼,聽得人心頭鬱結。”
薔薇趕忙擺手喝停,讓琵琶女換了幾首歡快的曲子。
福嶸苦笑一下,若杜鵑在,定能和他言上幾句。人生能得一知己當真是難。其實他對杜鵑並非全然無情,隻是那淡淡的情份終是沒能抵得過男人的麵子。忽地又想起那野雀兒荒腔走調的《長生殿》,罷了,罷了,就連帝王將相也不能事事儘意,自己又何必太過苛求。
這時,謝玉龍提議讓琵琶女唱《燈月謠》,說爺們喝酒就得配這種調調才有趣。福嶸雖不喜這類俚俗豔曲,礙於不想掃眾人興致,便強自忍耐,任由那靡靡之音在席間回蕩。
寧壽林祖輩世代行醫,但不知為何到他這代就突然轉行做起了鹽生意,這次他幾乎傾儘了自己所有鹽額去幫忙,且給的鹽價比市麵要低很多。所以福嶸對他高看了一眼,起身親自給他斟酒。
儘管謝玉龍有抬價,但福嶸也並未薄待。
“昌盛鹽行能保住百年招牌,托賴二位出力。今日且滿飲此杯,日後有用得著福某的地方,儘管到府上遞個帖子。”
“福先生客氣,寧某不過略儘綿力!”
“福少爺,跟我客氣啥,道上的人都知道我謝玉龍最講義氣!喝!”
更鼓敲過三遍時,眾人已醉意醺然,謝玉龍敲著牙板唱俚曲,醉眼乜斜著往人懷裡紮。唱到高亢處,手指跟著節拍在案上跳舞,從茶盞沿跳到銀釵頭,惹得少女滿臉臊紅,抱著琵琶左躲右閃直往福嶸邊上撞。桌上杯盞也被推推搡搡間弄得七零八落,琥珀色的酒液順著桌沿滴落在福嶸下襟上,他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薔薇見狀,立馬拿了手絹要擦,福嶸不著痕跡的從她手中接過。
忽地那琵琶女又撞上來,福嶸突然用力鉗住那女人手腕:“你用的是什麼香粉?”
“梨、梨花膏”少女嚇得結巴。他又猛地將人手腕甩開,那抹廉價的脂粉味突然化作蝕骨蟻群,啃咬著記憶裡最隱秘的角落。
宴散時福嶸腳步明顯虛浮,辛辣的液體在腹中翻湧,燒得他臉頰泛紅,意識也逐漸模糊。薔薇說伺候他下榻,他用力將人推開,拖著踉蹌的腳步走出門口,小六趕忙拿上大氅追上去。
“少爺,趕緊披上,外頭風雪又大了!”
“不必!”福嶸推開他,腳步不聽使喚地往胡同旮旯處鑽。
平日裡,他靠著忙碌和愧疚強壓下的那份思念,終是在那抹梨花膏下破了防線。
昏黃的燈光透過半掩的門灑在石板路上,那股熟悉而劣質的脂粉味越來越靠近。
鳳嬌聽到動靜,扭動著腰肢迎了出來,一見到福嶸臉上立馬堆滿殷勤的笑:“爺,有些日子沒您了,快裡頭請。”隨即拉了一個姑娘往福嶸跟前一搡,“小桃紅是咱新來的清倌人,還未梳攏。”
福嶸看著眼前的陌生人,眉頭蹙緊,聲音帶著酒後的喑啞:“她呢?”
鳳嬌臉上一僵,隨即大腿一拍,咬牙切齒:“哎呦,爺說的是牡丹那死丫頭吧,她跑啦,都好些日子了,也不知道死哪兒去了。被老娘捉著了,非剝了她的皮不可…”
話未說完,鳳嬌脖頸便被一隻大掌箍上,“你要剝誰的皮?”
“少爺,彆彆彆…”
“爺、爺…喘喘不過氣了…”鳳嬌隻能從擠鼻音裡擠出話。
六七個人圍上來才把這醉漢拉開。
身後波嘚什麼福嶸一句都聽不清,徒留鳳嬌在那死命哀嚎。
福嶸在心中暗自嘲笑自己,她倒好,原以為有過那些親密的過往,總該有幾分情義在,不曾料想,她要走,竟連一點消息都不曾透露過半分。曾經那些相處的畫麵不斷在腦海中閃過,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孤寂又狼狽,最後怎麼回到福宅的,他記不清了。再度醒來時,已經癱倒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滿心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