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轎輦簾幕上沙沙作響,蘇研掀開一角,見鐘粹宮的琉璃瓦已覆了層薄冰,簷角銅鈴在風雪裡晃出破碎的聲響。榮妃宮裡的太監總管頂著一頭雪沫子撲過來,話音都帶著哭腔:“寧妃娘娘快請進!太醫正在裡頭急救呢,說是說是邪熱侵肺,開了犀角地黃湯,可藥材藥材總有些不對味兒”
“不對味兒?”蘇研踏進門的腳頓了頓,殿內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卻夾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甜腥。榮妃半倚在錦被裡,兩頰反常地潮紅,嘴唇卻泛著青紫,見她進來,手指抖著指向藥碗:“妹妹這參片像是泡過糖水”
藥碗裡浮著幾片人參,紋理模糊得像紙糊的,蘇研用銀簪子挑出一片,指尖剛沾上就膩了層黏液。她猛地想起昨日太醫院院判提到“肺癆”時那閃躲的眼神,心頭警鈴大作,揚聲對阿槿道:“去!把太醫院今日送來的藥材全搬到承乾宮前殿,本宮要親自驗看!
……
寒風卷著雪沫子灌進太醫院庫房時,院正劉景安正對著賬本唉聲歎氣。見蘇研帶著一眾太監宮女闖進來,手裡還捏著片黏膩的人參,他花白的胡子都抖了起來:“寧妃娘娘這是何意?太醫院的藥材皆是皆是經過三查三驗的”
“三查三驗?”蘇研將人參甩在他麵前的藥櫃上,銀簪子“篤”地戳進旁邊一罐朱砂,“那你告訴本宮,這朱砂為何入水即散?”她隨手舀起一瓢清水倒進瓷碗,抓起一把朱砂撒進去——本該沉底的丹砂竟浮起半層紅沫,清水瞬間染成渾濁的土紅色。
劉景安的臉“唰”地白了,額角青筋直跳:“這許是運輸時進了潮氣”
“潮氣能把朱砂變成紅土?”蘇研冷笑一聲,又指向旁邊一格放著的當歸,“還有這當歸,聞著有黴味,切片薄如蟬翼,怕是拿陳年舊貨充數吧?”她越說越怒,想起儲秀宮剛去的武嬪,想起榮妃此刻咳血的慘狀,聲音陡然拔高,“太醫院管著全宮命脈,竟敢拿假藥糊弄!是覺得本宮協理六宮,就管不得你們這些‘國手’了?”
話音未落,她已吩咐小太監抬來銅盆火炭。火苗“劈啪”竄起時,蘇研抓起那罐摻了紅土的朱砂狠狠倒進火盆——“滋啦”一聲,紅沫子遇熱騰起股怪味,火星子濺得太監們紛紛後退。
“娘娘不可!”劉景安撲上來想攔,被蘇研一個眼神釘在原地,“假藥入太醫院,等同毒殺皇室!”她抓起那把糖水浸泡的人參,連同幾包發黴的當歸、硫磺熏過的枸杞,通通扔進火裡,“今日本宮便替皇上清一清這禦藥房的穢氣!”
烈焰騰起的瞬間,整個太醫院庫房被映得通紅。藥材在火中爆裂開,散發出焦糊與怪味交織的濁氣,熏得圍觀的太醫們連連咳嗽。蘇研站在火盆前,明黃鳳袍被火光染得似要燃燒,鳳印在袖中沉沉壓著,每一個字都像砸在劉景安心上:“從今日起,所有藥材入庫,必行‘水試辨藥’之法——”
她指著尚未燒儘的朱砂殘粒:“朱砂真者,入水不化,色沉如血;人參真者,質硬味甘,遇水不散。若再發現以次充好、摻雜使假者,本宮便用這火盆,燒了他的手筋,再送宗人府治罪!”
劉景安看著熊熊燃燒的假藥,又看看蘇研眼中不容置疑的寒光,膝蓋一軟險些跪下。他想起方才被燒的藥材裡,有幾味正是惠妃娘娘“打點”過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娘娘息怒,”他哆嗦著從袖中摸出本賬冊,“是下官失察,下官罪該萬死隻是這水試之法從前從未有過”
“從未有過,便由本宮創一個!”蘇研打斷他,從阿槿手中接過早已備好的文房四寶,“你且記下:凡藥材入庫,先取小樣試水——朱砂水試顯純紅者為真,人參水試不渾不甜者為真,當歸水試無黴味者為真。每味藥必經三人試水核驗,簽字畫押方可入庫。”
她將寫好的新規往劉景安麵前一推,鳳印朱砂的紅印在紙頁上格外刺目:“你若覺得難,本宮不介意請皇上來評評理——是你的老規矩重要,還是榮妃娘娘的性命重要,或是四阿哥將來的安危重要?”
提到四阿哥,劉景安渾身一震。他知道蘇研如今聖眷正濃,更清楚胤禛在康熙心中的分量。權衡再三,他咬牙磕頭:“下官遵旨!這就去辦水試新規,若再有差池,任憑娘娘處置!”
這場火燒禦藥房的風波很快傳到了養心殿。康熙聽著心腹太監繪聲繪色的描述,手裡的朱筆停在奏折上,忽而低笑出聲:“好個寧妃,治藥比朕治吏還狠!”他想起蘇研初入宮時的溫婉,再想到她如今雷厲風行的手段,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去告訴她,做得好。太醫院的爛賬,也該清清了。”
旨意傳到承乾宮時,蘇研正盯著宮人將新運來的藥材逐樣試水。看著朱砂在清水中凝成一縷血絲般的紅霧,人參片在水中舒展卻不渾濁,她緊繃的眉頭才稍緩。阿槿遞上暖爐,低聲道:“娘娘,惠妃娘娘那邊聽說今日往太醫院送了份厚禮。”
蘇研握著暖爐的手指一頓,爐壁的暖意卻驅不散心底的寒意。惠妃如此“識時務”,反而更像暴風雨前的寧靜。她想起榮妃藥碗裡那股甜腥,想起太醫院院判提到“肺癆”時的驚慌,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腦海中成形——
克扣炭料或許隻是幌子,用假藥助長病情,讓後宮悄無聲息地蔓延“疫病”,這才是真正的殺招?
夜色漸深,鐘粹宮方向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小蟬氣喘籲籲地跑進來:“娘娘!榮妃娘娘剛喝了按新規驗過的藥,竟咳得更厲害了,還吐出些些黑色的血沫子!”
蘇研猛地起身,暖爐“哐當”掉在地上。她望著窗外越加密集的雪花,想起《傷寒論》裡那句“醫以丸藥大下之,身熱不去,微煩者,梔子乾薑湯主之”——若連驗過的藥材都出了問題,難道這宮裡的“病”,早已不是藥材真假那麼簡單?
火盆裡的餘燼還在閃爍,映著她眼中越來越深的寒芒。這禦藥房的火,或許隻是點燃了冰山一角,而藏在暗處的那隻手,又會在何時,拋出下一枚致命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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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院判的冷汗】
劉景安(癱在太醫院暗室,聽著鐘粹宮方向隱約的喧嘩,手中茶盞“哐當”落地):黑…黑血?!(想起白日燒毀的假藥裡,那幾包被惠妃心腹特意“關照”過、混在當歸裡的“南洋烏頭粉”,渾身抖如篩糠)完了…全完了…那東西…遇熱無毒…遇寒則…(猛地撲向藥櫃暗格,翻出一個空紙包,麵無人色)他們沒說…會吐血…會吐黑血啊!榮妃要是…我九族…(絕望地看向承乾宮方向)寧妃娘娘…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