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當空的第三日,蘇研在四阿哥臂上點了最後一滴痘漿。小孩兒咬著糖葫蘆,愣是沒哭。
“額娘,真不會長麻子?”
“不會。”蘇研用帕子擦掉他額頭的汗,“比太子哥哥當時種的痘安全多了。”
窗根下“哢嚓”一聲脆響——定是哪個小太監踩斷了樹枝。四阿哥突然湊近她耳邊:“汗阿瑪說,今兒八弟滿月宴上,太子哥哥要考我《論語》。”
蘇研手一抖,銀刀在瓷盤上刮出刺耳聲響。自打種痘成功,太子看四阿哥的眼神就像看個怪物——誰能想到不起眼的四阿哥竟成了皇子裡第一個扛過牛痘的?
“彆怕。”她蘸著茶水在案上畫了幾道,“若是背不出,就這樣答”
四阿哥烏溜溜的眼珠隨著她手指轉動,忽然“啊”地叫出聲:“這不是額娘教的”
“噓——”蘇研捂住他的嘴,餘光瞥見窗外一片寶藍色衣角閃過。佟貴妃最愛穿寶藍。
景陽宮張燈結彩,八阿哥的滿月宴比當時四阿哥熱鬨十倍。蘇研剛踏進殿門,就聽見太子脆亮的嗓音:
“汗阿瑪!兒臣背完《大學》了!”
康熙正逗弄佟貴妃懷裡的八阿哥,聞言抬頭笑道:“保成聰慧。”那笑意卻未達眼底——自打種痘事件後,太子身後索額圖的影子越發明顯了。
“四弟。”太子突然轉向角落,“《論語·為政》背到哪了?”
殿內霎時安靜。四阿哥正偷偷往嘴裡塞豌豆黃,聞言噎得直捶胸口。佟貴妃“噗嗤”一笑:“到底生母早逝,缺人管教”
“臣妾管教無方。”蘇研快步上前,指甲狠狠掐進掌心。四阿哥生母德嬪去世時,佟貴妃可沒使絆子,這話分明是
“無妨。”康熙擺擺手,“胤禛,背兩句聽聽。”
四阿哥小臉煞白,手裡的豌豆黃碎成渣渣。太子得意地揚起下巴,卻見小不點突然跪下:
“兒臣、兒臣算了個數”
滿殿嘩然。佟貴妃的護甲刮在八阿哥繈褓上,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康熙卻眯起眼:“哦?”
“三藩三藩軍費”四阿哥結結巴巴,忽然瞥見蘇研袖口露出的算盤紋樣,猛地挺直腰板,“兒臣算出平叛軍費缺口九百萬兩!”
“哐當——”
佟國維的酒杯砸在地上。老臣胡子直抖:“四阿哥慎言!軍國大事”
“怎麼算的?”康熙突然打斷,眼底閃過一道暗光。
四阿哥求助地望向蘇研。她借著整理帕子的動作,悄悄比了個“三”字。
“三三年前戶部奏銷檔記,雲南年耗糧餉一百八十萬兩。”小孩兒越說越順,“兒臣用複式記賬法折算,三年缺口正好九百萬兩”
“複式記賬法?”康熙手指一頓,“誰教的?”
殿內落針可聞。蘇研後背沁出冷汗——這法子是她按現代會計知識改良的,大清根本沒有。
“兒臣兒臣”四阿哥急得快哭了,忽然指向蘇研案前的果盤,“看額娘擺點心學的!”
眾人齊刷刷看向蘇研案幾。隻見各色點心分門彆類:左邊三盤代表收入,右邊五盤代表支出,中間空出的位置恰似盈虧缺口。
“妙啊!”裕親王福全突然拍案,“這不就是”
“就是童趣。“康熙淡淡打斷,卻親自離座扶起四阿哥,“朕竟不知,四阿哥有此大才。”
帝王的手落在小兒頭頂,蘇研卻看見他拇指無意識摩挲著四阿哥剛結痂的種痘傷口——那裡還泛著淡淡的粉色。
佟貴妃突然嬌笑:“皇上,八阿哥抓周的東西備好了呢。“她意有所指地瞥向四阿哥,“總不能為個數字耽誤吉時”
“不急。”康熙卻抱著四阿哥坐回龍椅,“胤禛,再說說這記賬法。”
太子臉色瞬間鐵青。蘇研捏著帕子暗笑——佟家把持戶部多年,九百萬兩虧空怕是有大半進了佟國維口袋。
宴席過半,蘇研正給皇後斟茶,忽覺袖口一沉。阿瑾悄無聲息塞來張字條:“太醫院有異動。”
“娘娘嘗嘗這葡萄。”她順勢將字條壓在果盤下,“嶺南新貢的。”
皇後婉瑩玉指撚起葡萄,指甲在紙條上一刮,笑了:“甜是甜,就是籽多。”鳳眸卻朝佟貴妃方向斜了斜。
蘇研會意。果然見佟貴妃貼身宮女正跟太醫院的小太監交頭接耳,那太監袖口隱約露出褐色藥包一角——和那日送來的曼陀羅藥渣顏色一模一樣。
“聽說衛妹妹產後一直不適?”皇後突然提高聲調。
佟貴妃正給康熙布菜,聞言筷子一滯:“太醫說是血虛”
“血虛該用當歸才是。”蘇研笑著接話,“怎的見張院判拿著曼陀羅往延禧宮去?”
“啪!”
康熙的銀箸拍在案上。佟貴妃手一抖,八阿哥突然哇哇大哭。混亂中,四阿哥偷偷溜到蘇研身邊,小手拽她衣袖:
“額娘,我答得好不好?”
蘇研摸著他微燙的額頭——種痘反應還沒全消呢。正要誇,忽聽太子在背後冷笑:
“會算幾個數罷了,也配坐汗阿瑪懷裡?”
小孩兒嚇得一哆嗦。蘇研轉身福禮:“太子殿下說的是。四阿哥不過僥幸”
“僥幸?”太子十歲的臉上浮現出與年齡不符的譏誚,“聽說寧娘娘近日常往戶部跑?”
殿內瞬間安靜。蘇研心頭猛跳——她確實借查賬為由翻過佟家經手的軍費單據,可都是康熙默許的
“保成。”康熙聲音不輕不重,“食不言。”
太子憤憤閉嘴。蘇研卻瞥見佟國維在席下比了個手勢,太醫院那小太監立刻悄悄退了出去。
“皇上!”突然一聲尖叫,八阿哥生母衛氏從偏殿衝出來,“奴才奴才”臉色慘白如紙,手裡攥著個紮滿銀針的布偶,“咚”地栽倒在地。布偶滾到康熙腳下,明黃緞子上用血寫著生辰八字——正是八阿哥的。
“護駕!”
李德全尖利的嗓音刺破大殿。康熙一腳踢開布偶,卻見衛氏口吐白沫,指縫間滲出詭異的藍黑色。
“傳”皇帝的聲音突然卡住,瞳孔驟縮——那布偶的針腳,竟和趙嬤嬤用的朱砂線一模一樣。
蘇研猛地攥緊四阿哥的手。小孩兒嚇得直往她身後躲,卻聽見太醫院的人在外頭高喊:
“是天花!四阿哥種的痘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