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燭火如豆,卻被一股無形的煞氣壓得向一側死死傾斜。
燈芯爆開一星火花,發出“劈啪”脆響,將殿內三道鐵鑄般的身影,拉扯出扭曲而猙獰的暗影。
風,不是從窗外灌入的。
而是自人心深處,那名為“三萬叛軍兵臨城下”的巨大恐懼中,彌漫開來。
禦案前,三道身影肅立。
他們是此刻的京城,是整個大玥王朝,天子何歲手中僅存的,也是最鋒利的三把刀。
新任金吾衛執金吾,王忠。
這位被先帝讚為“虎將”的老臣,此刻一張飽經風霜的臉龐上,溝壑縱橫,寫滿了凝重。那雙虎目深處,壓抑著對顧家那即將掀起滔天血浪的刻骨仇恨。
錦衣衛都指揮使,周淳。
他如同一尊融入陰影的黑色雕塑,周身散發著詔獄最深處的陰冷。他知道,這一戰,是錦衣衛重塑朝堂威嚴的投名狀,隻許勝,不許敗。
以及,天策衛指揮使,秦天。
他一身嶄新的天策衛特製玄甲,領口袖口用金線密繡著咆哮的猛虎,整個人如同一柄剛剛飲過血的絕世凶刃,鋒芒畢露,眼神中燃燒著純粹的,屬於戰士的渴望。
三人的目光,死死釘在禦案上那副巨大的京城防務圖上。
圖上,坊市、街道、水文、城防,纖毫畢現。
而何歲,依舊是一襲寬大的玄色常服,指尖撚著一枚冰冷的白玉棋子,目光在地圖上緩緩逡巡,仿佛在欣賞一盤早已注定結局的棋。
“老狐狸,終於還是掀桌子了。”
“不過也好,朕的絞索也已經備好多時,就怕你的脖子,不夠粗呢。”
何歲心中無聲吐槽,臉上卻不見半分波瀾。
他早已料到這一步。
錦衣衛二十四時辰不間斷的監視,從來不是為了發現陰謀。
而是為了確認,這條養了幾十年的瘋狗,會在哪個時辰,準時地,將自己的脖子,伸進他早已備好的套索裡。
“陛下!”
秦天終是按捺不住,上前一步,聲音鏗鏘如鐵,打破了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臣已整合天策衛精銳和帶來的北地鐵騎,無一不是以一當十的好手!”
“京城三大營中,亦有八百忠於陛下的舊部,願為陛下效死!”
他眼中爆發出駭人的戰意,指著地圖上城外的一片開闊地。
“臣請命!率此三千餘人,於城外十裡坡設伏!”
“趙屠所率叛軍雖有三萬之眾,但長途奔襲,人困馬乏,必是前軍冒進,後軍脫節!”
“臣有信心,以雷霆之勢,一舉擊潰其先鋒,斬殺趙屠,亂其軍心!”
“屆時,王執金吾再率金吾衛主力正麵迎擊,必能大破叛軍!”
這是一個完美的,教科書式的特種作戰與大兵團協同作戰方案。
以點破麵,中心開花。
周淳聽得連連點頭,看向秦天的眼神中,也多了一絲讚許。
這位新貴,確實是天生的將才。
然而,何歲隻是緩緩搖了搖頭。
他將手中的白玉棋子,輕輕地,放在了防務圖的最中央——那片巍峨的紫禁城之上。
“不。”
一個字。
輕飄飄,卻如同一座無形的太古神山,轟然壓下。
將秦天準備好的一肚子戰術構想,連同他那身為兵王的驕傲,全都堵死在了喉嚨裡。
何歲的聲音,平淡得聽不出一絲波瀾,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絕對威嚴。
“朕要他們,攻入城中。”
轟!
此言一出,不啻於平地驚雷!
秦天猛地瞪大了眼睛,滿臉的難以置信,戰意瞬間被驚愕衝得煙消雲散。
“陛下,萬萬不可!”
王忠第一個失聲叫了出來,聲音都變了調,帶著難以抑製的恐慌。
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叩首。
“陛下三思!三萬叛軍入城,無異於引狼入室,縱虎歸山啊!”
“京師牆高城堅,閉門拒守尚有可為,開門揖盜,百死無生!”
“屆時血流成河,屍積如山,我大玥國都,將成一片焦土!百萬生民,何其無辜!”
周淳也是臉色劇變,躬身抱拳,沉聲道:
“陛下,王執金吾所言甚是!叛軍一旦入城,與民居混雜,我軍投鼠忌器,再想將其殲滅,難如登天!”
將戰場放在城外,哪怕打得天崩地裂,也隻是軍人的事。
可一旦將三萬虎狼之師放入城內……
那後果,沒人敢想。
看著三人驚惶失措的模樣,何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不是嘲諷,而是對凡人思維局限的洞悉。
“誰說,城內會是戰場?”
他的手指,從地圖上的紫禁城,緩緩滑向了連接著玄武門與皇宮的幾條主乾道。
那修長的食指,在燭火下拖出一道森然的陰影,仿佛死神劃下的鐮刀軌跡。
“這裡,還有這裡……”
他的指尖,在“朱雀大街”、“玄武長街”這幾個字上,重重一點。
“這裡不是戰場。”
他的聲音很輕,卻讓整個大殿的溫度,驟然降至冰點。
“這裡是朕為他們準備的,墳場。”
墳場?
三人心頭一寒,不解地看向皇帝。
這個年輕的君王,究竟在想什麼?
何歲不再賣關子。
他緩緩站起身,俯瞰著整張地圖,如同神祇在俯瞰著即將上演的殺戮舞台。
那雙幽深的眸子裡,閃爍著一種名為“絕對掌控”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王忠。”
“臣在!”王忠一個激靈,連忙應道。
“三日之後,卯時三刻,叛軍兵臨城下。”
何歲的聲音冰冷而清晰。
“朕要你,放棄所有外城牆的防禦。”
“什麼?!”王忠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打開玄武門,擺出兵力不濟、倉皇抵抗的假象。”
“象征性地抵抗半個時辰後,全線潰敗,將叛軍……給朕,一滴不漏地,放進來。”
“朕知道你恨顧家,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這,便是朕給你親手複仇的機會。”
王忠渾身劇烈一顫,那雙布滿血絲的虎目之中,瞬間燃起滔天的烈焰!
他明白了!
這不是潰敗!這是誘敵!是以身為餌!
“臣……遵旨!”他嘶啞著聲音,重重叩首。
“誰說要跟他們短兵相接了?”
何歲輕笑一聲,目光轉向秦天。
“秦天,你那天策衛眾將,朕聽說都是些飛簷走壁的好手?”
秦天心中一動,立刻答道,語氣中帶著一絲隱約的興奮:
“回陛下,天策衛人人皆可負重三十斤,攀上三丈高牆!”
“很好。”
何歲的手指,在朱雀大街兩側密密麻麻的商鋪、酒樓、民居之上,劃出一條死亡通道。
“朕要你,將天策衛和金吾衛中最精銳的弓弩手,共計兩千人,提前埋伏在從玄武門到承天門沿途所有的屋頂和高樓之上!”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周淳身上。
“周淳,你持朕虎符節鉞,率錦衣衛緹騎,配合金吾衛主力,共計五千人,給朕像釘釘子一樣,死死封住所有與朱雀大街相連的巷口!”
“朕要讓這條街,變成一個隻能進,不能出的……鐵桶!”
一個立體式的、超出了這個時代戰爭理解的伏擊圈雛形,瞬間在眾人腦海中成型!
王忠畢竟是宿將,依舊麵帶憂色:
“陛下,叛軍騎兵衝鋒起來,勢不可擋。即便我軍弓弩犀利,恐怕也難以在短時間內阻其兵鋒。一旦讓他們衝過朱雀大街,逼近宮城……”
“所以,朕還為他們準備了彆的東西。”
何歲眼中閃過一絲森然的笑意。
那笑容,讓三人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朕已密令工部,連夜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下,挖出數十條溝壑,灌滿猛火油!”
“在街道兩側,給朕布下上百條塗了桐油,堅韌無比的絆馬索!”
猛火油!
絆馬索!
聽到這幾個字,秦天這個現代兵王的眼睛,驟然亮了!
他瞬間明白了皇帝的整個戰術意圖!
這不是一場戰鬥!
這是一場……單方麵的,藝術品般的屠殺!
當叛軍的鐵騎,懷著攻破國都的狂喜,衝入看似毫無防備的朱雀大街時……
迎接他們的,將是隱藏在暗處的絆馬索,瞬間崩斷的馬腿,以及人仰馬翻的混亂!
緊接著,是從天而降的火箭!
引燃早已滲透進地磚縫隙的猛火油!
整條長街,會在瞬間,變成一片火海煉獄!
騎兵最大的優勢——衝擊力,將蕩然無存!
後續的步兵,會被烈火和同伴的屍體堵在狹長的街道上,動彈不得,成為屋頂上弓弩手的活靶子!
而所有的退路,早已被錦衣衛的刀鋒封死!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好狠!
好絕!
秦天、周淳、王忠三人,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們看著禦座上那個神情淡漠的年輕皇帝,仿佛在看一個從九幽地獄歸來的魔神。
這位陛下,根本沒想過要擊敗叛軍。
他是要用最小的代價,用最殘酷的方式,將這三萬叛軍,連同顧秉謙所有的希望,徹徹底底地,埋葬在京城的街道之下!
他要讓天下所有人都看看,與天子作對,是什麼下場!
“臣……領旨!”
秦天第一個單膝跪地,聲音中充滿了被這宏大而毒辣的計劃所震撼的,極致的狂熱!
他知道,這將是載入史冊的一戰。
而他,將是這場神跡的執行者!
周淳和王忠也再無半分疑慮,齊刷刷跪下,聲如洪鐘。
“臣等,領旨!”
他們的眼神中,不再是恐懼,而是對這位帝王深不見底的城府,最純粹的敬畏!
“去吧。”
何歲滿意地點了點頭。
“記住,每個細節,都不能出差錯。”
“朕,要在承天門的城樓上,親眼看著他們……灰飛煙滅。”
三人領命,躬身退下,步伐堅定,帶著衝天的殺氣。
禦書房內,再次恢複了寂靜。
何歲緩緩坐回禦座,看著那張依舊攤開的地圖,眼神深邃。
“完美的計劃,還需要一道完美的保險。”
他的心神,沉入腦海。
“係統。”
【叮!】
【宿主,有何吩咐?】
“消耗五百點龍氣。”
何歲的聲音,在意識中響起,冰冷而果決。
“為所有參與此次伏擊的將士,包括秦天的天策衛、周淳的錦衣衛、以及王忠麾下的金吾衛,共計七千二百人,加持【天命加身】效果。”
【指令確認!消耗龍氣值500點,當前餘額1405點。正在對指定目標施加狀態:【天命加身】(微弱)……施加完成!】
【效果:所有目標士氣提升30,遠程攻擊精準度提升15,對‘逆天命者’造成的傷害小幅提升。持續時間:十二個時辰。】
一股肉眼不可見的金色光暈,自皇宮深處擴散開來,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那些正在緊張備戰的士兵體內。
正在擦拭弓弩的弩手,突然感覺手臂異常沉穩。
負責搬運火油的士兵,感覺身上的疲憊一掃而空。
就連那些注定要去充當炮灰的城門守軍,心中的恐懼也莫名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為君王效死,馬革裹屍的豪情!
他們不再是恐懼的炮灰,而是被天命加持的戰士。
“還不夠。”
何歲要的,是萬無一失。
“係統,再消耗一百點龍氣,對叛軍主將,趙屠,發動【災厄敕令】。”
【請確認敕令效果。】
“效果指定為——”
何歲的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弧度。
“判斷失誤,輕敵冒進。”
【指令確認!消耗龍氣值100點,當前餘額1305點。正在對目標‘趙屠’施加狀態:【災厄敕令】(輕度)……施加完成!】
……
與此同時。
京郊大營。
主將營帳之內,一個滿臉橫肉,身材壯碩如熊的將領,正對著軍事地圖,放聲大笑。
他,正是顧秉謙的心腹大將,趙屠。
“哈哈哈!探子回報,城中金吾衛已經亂成一鍋粥,王忠那廝更是嚇得快尿了褲子!”
趙屠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亂晃,眼中儘是蔑視。
“什麼天子!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首輔大人還是太過謹慎了!”
一名副將湊上前,諂媚道:
“將軍神威,那小皇帝聽到您的名號,恐怕已經嚇得躲在龍床底下發抖了!”
“那是自然!”趙屠得意地捋了捋胡須。
“傳我將令!”
趙屠猛地站起身,一把拔出腰間的佩刀,刀鋒直指地圖上的皇宮。
“三日後,卯時三刻,全軍出擊!”
“天亮之前,老子要到養心殿,用那小皇帝的腦袋,當夜壺!”
他不會知道,就在他下達這個命令的瞬間。
一股無形的,來自天命的惡意,已經悄然籠罩了他的神智。
讓他將探子回報中,關於“天策衛”的隻言片語,當成了無稽之談。
讓他將城內守軍的調動,當成了無能的驚慌。
讓他那本就狂妄自大的性格,在天命的影響下,膨脹到了極致。
夜色深沉。
一張由帝王親手編織,用陽謀、人心、烈火與天命構成的羅網,已在寂靜的京城上空,悄然張開。
隻等著,那條自以為是的過江猛龍,一頭撞進來。
等待著,一場即將到來的,史無前例的——
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