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麵色驟然一沉,怒意上湧。
他冷厲地瞪了胡亥一眼,厲聲斥責道:“身為大秦十八皇子,終日不思進取,沉溺玩樂,不務正業!你且看看子正,他年紀比你尚小,卻能為朕分憂,替朕解難;你何時能有子正半分用心,朕便可安心了……”
始皇帝這通劈頭蓋臉的訓斥,直接將胡亥打蒙了。
這是怎麼了?
父皇緣何突然對我發怒?
子正?是肖燃那個小子……
胡亥腦中靈光一閃,他雖不清楚肖燃究竟為嬴政做了何事,但心中已然明白,在父皇看來,肖燃竟比自己更為出色。
一念及始皇帝的話語,他便覺得字字錐心,刺耳至極。
可恨!
這該死的家夥!
父皇竟認為我連一個草芥之民都不如?
這家夥究竟給父皇灌了什麼迷魂湯?
胡亥內心怒焰滔天,肖燃這個名字幾乎要被他刻入骨髓,他已對肖燃恨之入骨。
胡亥雙拳緊攥,忍不住脫口而出:“父皇,不過區區一個賤民……”
啪!
嬴政毫不留情的一記耳光狠狠扇在了胡亥臉上。
胡亥踉蹌著倒退數步,頭昏腦脹,臉頰立時高高腫起。
他難以置信地捂著自己的臉頰。
“父皇,您……”
始皇帝目光冰冷地注視著他。
“住口!身為大秦皇子,不反躬自省,反倒開口閉口汙言穢語,此豈是我大秦皇室應有之風範?”
“你所學之聖賢教誨,儘數忘卻了嗎?”
“子正雖出身微末,然其心性與才智皆超人一等,待人接物謙和有禮,行止舉措皆合規矩,臨事處變不驚,智計過人。”
“你雖貴為皇子,卻有幾分將國事縈繞於心?與子正相比,你尚有雲泥之彆。”
嬴政語聲寒冽,眼神中滿是失望之色。
他本意隻是覺得此子過於頑劣,欲以肖燃為楷模,借機教導胡亥一番。
未曾想,胡亥竟口出狂言,辱罵肖燃為賤民?!
這讓始皇帝如何能夠容忍?
本就因當年刺客之事,對肖燃心存深深的愧疚。
肖燃已然如同他的逆鱗一般,觸之即怒!
公孫騰稱讚肖燃,他便會心生自豪與喜悅。
而胡亥,竟敢辱罵他那飽經磨難、好不容易尋回的小十九;若非念及父子之情,始皇帝恐怕就不僅僅是這一巴掌了事了。
始皇帝的這番話,猶如一盆刺骨的寒水,將胡亥澆了個透心涼。
他藏於寬袖之下的雙手微微顫抖起來。
肖燃,又是肖燃……
胡亥眼底掠過刻骨的怨毒,仿佛自肖燃出現之後,便奪走了父皇對他所有的寵愛。
以往的父皇,可是從未對他動過手。
如今,竟因自己罵了肖燃一句賤民,便如此嚴厲地斥責於他。
肖燃……
胡亥咬牙切齒,將肖燃這個名字深深地烙印在心底。
他竭力壓製住翻騰的情緒,牙關一咬,雙膝跪倒在嬴政麵前。
“父皇,兒臣知錯了。”
胡亥深深地叩首在地。
嬴政怒氣未消,但終究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且素來頗為疼愛。
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稍稍平複心緒。
方才的話,似乎確實有些過重了。
然他對肖燃的愧疚之情積鬱太深,胡亥又偏偏在此刻觸及了他的底線。
始皇帝默然片刻,眼簾微垂,沉聲說道:“罷了,起來吧……”
“唯!”胡亥恭敬地應了一聲,這才從地上站起。
他心中對肖燃的恨意已達,然此刻在始皇帝麵前,卻不敢流露出絲毫真實的情緒。
嬴政淡然地望著胡亥,語氣中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你與子正年紀相若,然子正卻在諸多方麵遠勝於你,你理應好生向他學習才是……”
無論如何,胡亥與肖燃皆是他的骨肉,他自然期盼胡亥能與肖燃和睦相處,並能從肖燃身上學得幾分長處,總勝過這般不學無術,如同膏粱子弟。
胡亥麵色極其難看,心底已將肖燃詛咒了無數遍,此時卻隻能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嬴政搖了搖頭,“回去好生反省;身為大秦皇子,可無過人之才,卻斷不能無立身之德……”
“唯。”胡亥恭聲應道。
他不敢在此多作停留,連忙躬身退了出去。
至於一同用膳之事?
他已是萬萬不敢再提及了。
半個時辰之後。
趙高緩步踏入胡亥的寢宮。
啪!
啪!
啪!
接連不斷的器物碎裂聲傳入耳中,令趙高眉頭瞬間緊蹙。
他揮手屏退左右侍立的宦官,獨自一人走了進去。
甫一入內,便見滿地狼藉,儘是破碎的殘片。
無數製作精美的漆器跌落在地,已然化為烏有。
一個麵容陰鬱的少年,正狂怒地揮手摔砸著周遭的物件。
趙高沉聲喝問:“十八公子,您這是在做什麼?”
胡亥狠狠地將手中之物砸向地麵,這才大口喘著粗氣停下了動作。
“孤今日往見父皇,結果……”
他眼中閃過一抹難以掩飾的怨毒,一字一頓地說道:“結果竟被父皇狠狠教訓了一通!”
趙高聞言一愣,“公子做了何事?”
在他的記憶中,始皇帝陛下似乎極少這般訓斥胡亥。
胡亥咬緊牙關,將方才的經曆一五一十地複述了一遍。
趙高靜靜聽著,眉頭越鎖越深。
待胡亥說完,趙高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那個曾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看似荒謬絕倫的想法,此刻又一次清晰地浮現出來。
莫非,那名少年當真……是陛下的龍裔?!
見趙高久久不語,胡亥忍不住追問:“老師,您說父皇是否太過偏袒了?僅僅因為一個賤民,他竟然因此打了我一巴掌!”
“而且父皇還留那人一同用膳,連孤都未曾有過這等待遇!”
胡亥的語氣裡充斥著無法掩飾的嫉妒。
在他的認知裡,父皇向來是最為寵溺他的。
即便是長兄扶蘇,在父皇麵前的受寵程度亦遠不及他。
今日卻因辱罵了一個草民而遭到父皇的嚴斥,任他如何自控,也無法平息內心那熊熊燃燒的妒火。
胡亥冷哼一聲,“父皇待他之好,簡直令我疑心那小子才是他的親兒子!”
趙高緩緩開口,語調平穩:“或許,他還真是陛下的兒子……”
什麼?!
胡亥心頭劇震,難以置信地望向趙高。
“老師,您在說什麼胡話?那個賤民……”
若非趙高在他心中素有威望,他此刻恐怕早已怒罵出聲了。
區區一個身份卑微之人,怎可能是天子之子?!
趙高沉吟著分析道:“以老奴對陛下的了解,陛下對此子的態度實在異乎尋常;即便是長公子扶蘇,恐怕也未曾得到過這般的恩寵。”
“況且此子乃是陛下於途中偶遇帶回,其真實身份究竟為何,至今仍是個謎;此人過往的經曆,我等一概不知……”
“老奴曾設法打探,聽聞陛下是因見到了那少年身上所佩的一塊玉佩,才最終決定將其留在身邊。”
“結合今日陛下對他的態度來看,倘若他當真是始皇帝陛下的血脈,老奴亦不會感到絲毫意外。”
嘶!
胡亥隻覺一陣寒氣沿著脊柱直衝頭頂,頭皮陣陣發麻。
他原以為趙高不過是憑空猜測,未曾想竟真的梳理出了一些疑點。
胡亥臉色陰晴變幻不定,他緊咬牙關,看向趙高。
“老師,倘若這肖燃當真是父皇之子,那麼這皇位……”
後麵的話他未曾說出口,但趙高顯然已洞悉其意。
他下意識地摩挲著自己光潔無須的下頜,緩慢地說道:“皇位傳承,素有立長不立幼之規;即便陛下當真屬意肖燃,也須先過扶蘇那一關。”
趙高那雙狹長的眸子裡閃爍著陰鷙的光芒。
“此子出現的時機倒也算湊巧,恰好能為你吸引走一部分的敵意。”
“長公子扶蘇縱然不為始皇帝陛下所喜,然長幼尊卑的秩序擺在那裡,始皇帝陛下不可能全然不顧。”
“倘若始皇帝陛下當真偏愛肖燃,那麼最先跳出來反對的,定然是扶蘇一係的勢力,以及朝中那些遵循禮法的大臣;我等隻需靜坐一旁,隔岸觀火便可。”
“這……”胡亥一時語塞,他確實未曾思慮到這一層。
趙高語氣淡然地繼續道:“十八公子隻需繼續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時刻讓陛下感受到您的拳拳孝心;至於其他,便靜待時局變化。虎鬥相爭,終有一傷,我等未必不能從中漁利。”
聽完趙高這番剖析,胡亥頓時心頭大定,重拾了些許信心。
“孤明白了。”
“不過此子……”他心中仍有些許不甘。
趙高語氣平淡地告誡:“此子,眼下切不可輕易招惹。”
胡亥隻得鬱悶地應道:“好。”
肖燃自然不知曉胡亥因他之故,挨了嬴政一記重重的“大逼兜”;此刻他正跟隨公孫騰,再次將曲轅犁的精巧構造詳細拆解說明,並將堆肥、漚肥過程中的諸多細節,又一次細致地加以闡述。
這些大秦的能工巧匠們,其聰慧程度遠超他的預期,不過短短時日,便已成功仿製出了曲轅犁;而附近的農戶們,則已開始積極收集人畜糞便,著手準備進行堆肥與漚肥的操作。
對於鹹陽城中的居民而言,除非是以農為生者,否則大多不會將汙穢的糞便視作珍寶。
因此,公孫騰欲要收集糞便,不過是下達一道命令的事情。
僅僅半日功夫,便已彙集了以噸計量的……糞便!
接下來,便是靜候發酵成熟,暫時已無肖燃可插手之處了。
肖燃向公孫騰告了個便,隨即離開了官田區域。
大將軍府邸。
“肖燃……”一名家仆快步迎上前來,神態間透著恭敬。
肖燃略感意外,“何事?莫非是老師尋我?”
那仆役恭聲回稟:“主人請您移步廳堂一敘……”
肖燃心中雖存疑惑,卻也未曾耽擱,輕輕頷首。
“我這便過去。”
稍事片刻之後。
府邸正廳之內。
肖燃舉步踏入,一眼便望見王翦正襟危坐於主位之上,氣度儼然。
而在他的身側,另有一位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
此人麵容與王翦有幾分相似,相貌敦厚樸實,古銅色的肌膚給人以穩重如山之感。
聽到肖燃進門的腳步聲,他的目光立時投注到肖燃身上。
肖燃頓覺自己仿佛被一頭蓄勢待發的猛虎鎖定,心頭微凜,已然大致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果不其然,王翦見他到來,朗聲大笑,撚須說道:“子正,這位是吾兒,王賁,字仲……”
肖燃連忙躬身行禮:“下吏肖燃,拜見通武侯……”
王賁乃是大秦軍界的中流砥柱,亦是秦朝橫掃六國、一統天下的主要戰將之一。
王賁向他頷首微笑,“後生可畏啊……”
他又補充道:“子正,不必如此拘謹;你既是阿翁所收的弟子,便算是一家人,無需這般見外。”
關於肖燃的來曆與處境,王賁已從父親王翦處有所了解。
他的看法與王翦不謀而合:既然是始皇帝的旨意,他們自當拋開一切立場顧慮,傾囊相授,悉心教導肖燃。
王賁言語溫和,態度顯得十分友善。
此人看似寬厚平和,然其用兵之風格,卻與乃父王翦迥然不同。
王翦用兵,慣於正奇相合,時常兵行險著,出奇製勝。
昔年趙國一代名將李牧,便是殞於王翦的反間之計。
而王賁,則是一位典型的穩健型將領,行事步步為營,絕不輕易冒險,但求萬全。
肖燃與王翦父子二人交談片刻,深感獲益良多。
他此刻也完全明白了王翦召他前來的用意——顯而易見,是想讓他結識這位如今在軍中權勢赫赫、幾乎占據半壁江山的通武侯!
王翦輔佐始皇帝完成統一大業之後,便選擇了功成身退,明哲保身。
如今他雖身居高位,名號頗多,然手中已無半分兵權,儘是些榮譽性的虛職,實則已處於半隱退的狀態;而王賁,則順利接過了父親的旗幟,繼續在朝堂之上發光發熱,為大秦效力。
廳堂之中。
肖燃麵色鄭重地說道:“通武侯之威名,早已傳遍四海,上至白發老嫗,下至黃口稚童,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大丈夫生於世間,理當建功立業,如通武侯一般!”
縱然是性情沉穩如王賁,聽聞此言,臉上亦不禁露出愉悅之色。
溢美之詞,任誰都樂於聽聞。
尤其這番讚譽,是出自一位潛力無限的後輩之口,且言辭懇切,發自肺腑。
王賁正欲謙遜幾句,忽聞一個細若蚊蚋卻又異常清脆的聲音響起。
“哼!阿諛奉承之徒……”
儘管這聲音被刻意壓低,但恰好在王賁開口前的短暫寂靜中響起,因而顯得格外清晰。
廳中三人皆是一怔,尤其是王翦與王賁,麵色霎時變得有些尷尬與不自然。
他們二人自然心知肚明,這突兀的聲音來自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