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
李琰的咆哮炸開,像鞭子狠狠抽在凝固的空氣上。石頭被他拽得一個趔趄,幾乎是飛撲了出去。
葉七娘反應快得驚人,不用李琰再拉扯,一把抱起懷裡的小包裹,緊跟著那道血泥模糊的身影就衝。
趙六的反應更直接,怪叫一聲,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竄了出去,速度竟比石頭還快上半分。
背後,大地震顫起來。沉悶的轟隆聲越來越清晰,碾壓著龜裂的荒土,卷起更大的煙塵。
呼嗬!嗬嗬!怪叫聲、狂笑聲、粗野的叱罵聲混合著馬蹄踐踏大地的巨響,如同死神的獰笑,死死咬在身後,並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逼近!
荒野上,這支由絕望和殘喘拚湊的渺小隊伍,開始了亡命的奔逃。李琰拖著石頭,感覺少年的胳膊瘦得像根枯柴,隨時會斷掉。
石頭大口喘息,肺部發出破風箱般的嘶鳴,兩條細腿機械地擺動,全靠李琰拖著跑。
葉七娘咬著下唇,乾裂的傷口再次滲出血珠,她死死抱著包裹,邁開步子,破爛的裙裾被荊棘刮住撕開也渾然不覺。趙六跑在最前,像隻受驚的兔子,時不時回頭張望,臉上隻剩下純粹的、扭曲的恐懼。
更後麵,是那個抱著死嬰的婦人,她踉蹌著,動作遲緩麻木。角落裡那個老者,拄著一根枯枝,顫巍巍地挪動,每一步都像要耗儘他最後的生命。
距離在無情地縮短。煙塵幾乎要撲到背上。粗野的呼喝聲仿佛就在腦後響起。
“娘咧!跑快點!”趙六回頭瞥見追兵猙獰的麵目,魂飛魄散地尖叫。
噗通!
一聲悶響夾雜著尖銳短促的慘叫!
抱著死嬰的婦人被地上凸起的樹根狠狠絆倒,懷裡的繈褓脫手飛出。她甚至來不及爬起,一道模糊的馬影便從她身邊掠過。
刀光一閃!那聲慘叫戛然而止,隻剩下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液體噴濺的噗嗤聲。
老者的腳步瞬間僵住。他渾濁的眼睛看向那片騰起的血霧,身體劇烈地抖了一下。隨即,一道套索般的黑影甩來,精準地套住了他枯瘦的脖子!
嗬嗬…哢…
骨頭斷裂的脆響被馬蹄聲和狂笑淹沒。
兩條鮮活的生命,轉眼就成了煙塵裡模糊的血色殘影。
“彆回頭!跑!”
李琰的嘶吼帶著血腥味,強行掐斷了石頭試圖回頭的動作,也狠狠砸在葉七娘和趙六的心上。死亡的冰冷觸感從未如此清晰!它是身後噴濺的熱血,是老者脖頸斷裂的脆響,是越來越近的鐵蹄雷鳴!
前方,終於出現一片稀疏的林地。枯樹歪斜,枝椏虯結,地上鋪滿厚厚的腐葉和斷枝。
“進林子!”李琰幾乎是咆哮著下令,拖著石頭一頭紮了進去。腐葉的濕滑和裸露樹根的糾纏讓奔跑更加艱難。
馬蹄聲緊追而入,但高大的樹木阻礙了馬匹的衝鋒,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追兵的咒罵聲在林地裡回蕩。
“趙六!”李琰猛地停步,劇烈喘息,目光如電掃過地上堅韌的藤蔓和幾棵歪倒的枯樹樹乾,“你腿快!往林子深處探路!看看有沒有能躲的地方!”他嘶聲下令,同時將腰間的半截斷刀拔出,塞給喘得像要炸開的石頭,“砍藤蔓!快!手指粗的!要長的!”
石頭二話不說,接過斷刀,對著旁邊岩壁上垂下的堅韌藤蔓就瘋狂劈砍,鏽鈍的刀刃吃力地切割著。李琰自己則撲向一根半倒伏、粗如大腿的枯樹主乾。他低吼著,用受傷的右肩狠狠頂住樹乾,左臂死命扳動!劇痛從右臂傷口炸開,鮮血瞬間浸透了布條,但他牙齒幾乎咬碎,額頭青筋暴起!
嘎吱…嘎吱…
腐朽的枯木發出不堪重負的,終於被他強行挪動了半尺,斜斜卡在另外兩棵樹之間,形成了一個低矮的障礙。
“藤蔓給我!”李琰喘息如牛。石頭已砍下幾根三四丈長的堅韌藤條。李琰抓起其中最長的一根,飛快地在兩棵間距較近的老樹根部纏繞、打結,在離地一尺多高的位置拉緊!又指揮石頭搬來幾塊沉重的石塊和凍硬的泥塊,堆在絆索後麵的樹乾旁。
“躲樹後!聽我喊!”李琰拉著石頭和剛剛布置完藤蔓的葉七娘,迅速藏到幾棵大樹後麵。趙六已經跑出一段,正惶惶地回頭看這邊動靜。
急促的馬蹄聲逼近!樹木間隙裡,已能看到潰兵猙獰的身影。他們盔甲殘破,臉上沾著不知是泥還是血的黑紅汙垢,眼神裡全是野獸般的凶殘和劫掠的亢奮。
“駕!駕!跑啊!看你們這群賤骨頭跑到哪去!”衝在最前的潰兵騎著一匹瘦馬,狂笑著揮舞著豁了口的環首刀。
就是現在!
噗!
第一匹衝得最快的瘦馬,前蹄猛地撞上那根離地一尺多的藤蔓絆索!巨大的慣性讓它瞬間失去平衡,發出驚恐的嘶鳴,連帶著背上的騎手向前狠狠摜了出去!
騎手慘叫著,像破麻袋一樣砸在腐葉地裡,盔甲撞擊發出沉悶的響聲。
“砸!”李琰的吼聲如同炸雷!
他和石頭猛地從樹後探身,抓起準備好的石塊、凍得梆硬的泥塊,用儘全力朝著摔倒在地的騎手和後麵被阻住馬勢的潰兵狠狠砸去!不求精準,隻求劈頭蓋臉!石頭力氣大,一塊拳頭大的石頭呼嘯著,擦著一個潰兵的頭盔飛過,嚇得他猛地縮脖子。
石塊泥塊砰砰砸在樹乾、泥地、甚至潰兵殘破的盔甲上,激起一片混亂的叫罵和戰馬的嘶鳴。雖然沒有造成實質殺傷,但突如其來的襲擊和受阻的馬隊,成功地阻滯了追兵一瞬!
混亂中,一個被石頭砸中肩膀、惱羞成怒的潰兵跳下馬,提著刀就朝著李琰他們藏身的大樹衝來,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
就在這時,另一棵樹後,一道身影動了。
是葉七娘。
她沒有尖叫,沒有慌亂。她像一隻藏在陰影裡的狸貓,悄無聲息地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邊緣尖銳的片狀岩石。在那潰兵隻顧著衝向李琰和石頭、後背暴露的瞬間,她猛地跨出一步,手臂一揮!
嗚!
尖銳的石片帶著風聲,精準地砸在潰兵唯一沒有護甲覆蓋的部位——側臉!
噗嗤!
“啊——!我的眼!”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驟然響起!那潰兵丟開刀,雙手死死捂住左眼,指縫裡瞬間湧出粘稠的鮮血,整個人痛苦地蜷縮倒地,瘋狂翻滾!
葉七娘一擊得手,看都沒看結果,迅速縮回樹後,臉色蒼白,胸口劇烈起伏,但那雙眼睛裡,隻有一片冰封般的冷靜和狠厲。
這一幕,讓剛剛砸完石塊、正要去抓下一塊石頭的李琰動作猛地一頓。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縮在樹後、緊抱著包裹的女子,眼神裡第一次掠過一絲真正的驚訝和了然。
“走!”李琰低吼,沒有絲毫戀戰。阻滯的目的已經達到,再待下去就是等死。他拉著石頭,朝著趙六之前探路的方向猛衝。葉七娘毫不猶豫跟上。
趙六早已跑遠,依稀能看到他瘦小的身影在前方林木間晃動。
後方,潰兵們被短暫的阻滯和同伴的慘狀激得更加暴怒,怒吼著重新整隊,馬蹄聲再次轟隆響起,緊追不舍。
林間的亡命奔逃再次上演。這一次,林地的複雜地形成了他們唯一的屏障。李琰拖著石頭,專挑荊棘灌木茂密、馬匹難以通行的小徑鑽。枯枝劃破皮膚,帶刺的藤蔓鉤住衣服,每一步都留下血痕。葉七娘咬著牙緊跟,腿上被尖銳的荊棘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血迅速染紅了破爛的褲腿,她也隻是悶哼一聲,腳步不停。
石頭累得幾乎失去意識,完全是被李琰拖著在跑,雙腿機械地挪動。趙六在前麵慌不擇路,時不時被絆倒,又連滾帶爬地起來。
身後的馬蹄聲和呼喝聲被茂密的林木阻隔,時遠時近,但始終如同跗骨之蛆,甩不脫。
不知跑了多久,穿過一片極其茂密的、長滿尖刺的藤蔓灌木叢時,身後的馬蹄聲似乎短暫地被密集的植被擋住,變得模糊了一些。
“鑽進去!彆出聲!”李琰嘶啞地低喝,當先拉著石頭,不顧一切地鑽進了那片密不透風、荊棘遍布的灌木叢深處。葉七娘緊隨其後。趙六也一頭紮了進來,癱倒在地,像條瀕死的魚一樣大口喘氣,渾身哆嗦。
荊棘叢深處,一個狹小的、勉強能容納幾人的空隙。腐葉的黴味和濃烈的植物氣味混合在一起。
死寂。
隻有粗重到極限的喘息聲。李琰靠在潮濕冰冷的樹乾上,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氣都像吞刀子。右臂的傷口徹底崩裂,鮮血不斷滲出,浸透了布條,沿著手臂往下淌。劇烈的奔跑讓全身的傷口都在叫囂。他撕下腰間破爛的布條,胡亂地、更緊地勒住傷口上方,試圖止血。
葉七娘蜷縮在另一側,臉色慘白如紙。她小心翼翼地掀起被荊棘劃破的褲腿,一道皮肉翻卷的傷口猙獰地橫在小腿上,鮮血淋漓。她撕下自己破爛外衣的衣襟,咬牙一圈圈緊緊纏住傷口,動作麻利得不像第一次處理傷口。劇烈的疼痛讓她額頭沁出冷汗,但她硬是咬著牙,一聲不吭。
石頭直接癱軟在腐葉堆裡,胸膛劇烈起伏,眼睛半閉,隻剩下喘氣的力氣。
趙六縮在角落,身體篩糠般抖著,眼神渙散,嘴裡神經質地喃喃自語:“死了…都死了…嚇死老子了…”
李琰的目光緩緩掃過這狹小的避難所。
三個人。
婦人沒了。
老者沒了。
還有一個…那個跑散的,多半也凶多吉少。
出發時的六人,此刻隻剩下四個。沉重的氣息壓在荊棘叢裡每一個人心頭,比外麵的死亡威脅更讓人窒息。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
就在這時——
嘚嘚…嘚嘚嘚…
清晰的馬蹄聲,就在荊棘叢外不遠處響起!不是追擊時的狂奔,而是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毛的、在林中逡巡搜索的踱步聲!
一陣枯枝被踩斷的劈啪聲格外刺耳。一個粗嘎、帶著濃重戾氣的罵聲穿透了荊棘叢的阻隔,清晰地鑽進每個人的耳朵:
“搜!仔細點!娘的,幾個泥腿子賤骨頭還敢反抗?傷了老子的人!”
聲音頓了一下,隨即帶上一種令人作嘔的、充滿惡意的獰笑:
“尤其是那個扔石頭砸老黑眼睛的娘們!老子看見她了,腿還挺長!給老子抓活的!其他幾個雜碎,全他娘的剁了喂狗!”
荊棘叢內,所有人的心跳瞬間停滯!
石頭猛地睜開眼,裡麵滿是驚恐。趙六的顫抖變成了劇烈的痙攣,牙齒咯咯作響,死死捂住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