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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惡吏來·寒鋒懾豪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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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六那變了調的嘶喊像根冰錐,狠狠紮進剛剛升起一絲暖意的夕陽餘暉裡。

新綠的粟苗在晚風中瑟縮,寨牆內短暫的寧靜被徹底撕碎。

李琰蹲在地頭的身影緩緩站起,指尖那片柔嫩的葉子無聲滑落。

他臉上不見絲毫驚慌,隻有深潭般的冷意瞬間凍結了所有情緒。胃裡的饑餓轟鳴被更冰冷的殺意取代。

“說清楚。”三個字,嘶啞低沉,砸在地上。

趙六連滾帶爬撲到近前,指著山下,語無倫次:“崔…崔家莊!那個三角眼的王管事!帶了…帶了四五個拿哨棒、滿臉橫肉的狗腿子!把張家溝的溝口堵死了!張老漢…張老漢被他們推搡在地上…哭嚎著求我上山報信!說…說崔家要收‘開春糧’!一粒都不能少!溝裡家家都快斷頓了,哪還有糧交?王管事放話…不給糧…就…就抓張家閨女去抵債!”

崔家莊!河朔地麵上盤踞多年的地頭蛇崔家!其名號如同沉甸甸的烏雲,籠罩在這一方水土上。

寨牆下臨時圍攏過來的眾人,臉色瞬間變了。

老梁拄著拐杖,渾濁的眼睛猛地一縮,倒抽一口涼氣。

“崔家!”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河朔這一片的土皇帝!手眼通著天!跺跺腳,咱們腳下這塊地都得抖三抖!招惹他們…那是嫌命長!”

老兵油子骨子裡的謹慎和對地方豪強勢力的天然畏懼,讓他本能地想縮頭。

趙六更是嚇得臉無人色,脖子幾乎要縮進腔子裡:“阿棄哥…咱…咱自己鍋裡都見不著幾粒米…泥菩薩過江…哪…哪管得了這閒事…”

“他們欺負人!”石頭猛地攥緊了拳頭,粗壯的胳膊上青筋暴起,如同被激怒的公牛,悶雷般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那張老漢…幫七娘姐換過鹽!”

葉七娘抱著雙臂,站在稍後,臉色微微發白。

她想起那個張家溝瞎眼老婆子遞過鹽袋時枯瘦的手,想起自己小心翼翼揣著銀簪繞開潑皮時的驚悸。她沒說話,隻是沉默而擔憂地看向李琰。

李琰沉默著。山風卷起他破爛的衣角,獵獵作響。目光掃過眾人各異的神色:老梁的顧慮,趙六的恐懼,石頭的憤怒,葉七娘的擔憂。

他最後看向那片新綠的粟苗,那是整個塢堡活下去的渺茫希望。

“張家溝,幫七娘換過糧鹽。”李琰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冷的鐵錘砸在每個人的心頭,“這條溝裡的人,之前沒把咱們當流寇土匪舉報給官軍或是崔家,就是情分。”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轉寒,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鐵血,“今日見死不救,寒磣!寒了人心,這寨子,以後誰還信咱們?誰還幫咱們?”

一句話,堵死了所有退縮的借口。立足亂世,孤立無援便是死路!

“石頭!”李琰斷喝。

“在!”石頭踏前一步,胸膛劇烈起伏。

“抄家夥!拿你那根最長的!”

“老梁!”

梁振渾濁的眼珠看著李琰,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一咬牙,用力頓了一下拐杖:“老漢跟著!”

“你們兩個!”李琰又點了寨子裡兩個眼神還算凶悍、體格相對精壯的漢子,“跟上!”

“趙六!”

趙六一哆嗦:“爺…”

“滾遠點!吊在後麵盯著!眼睛睜大點!看清他們有多少人,帶了什麼家夥,說了什麼屁話!敢漏一個字,老子扒了你的皮!”

“是…是是是!”趙六如蒙大赦,連滾帶爬躲到寨牆後。

“葉七娘!”李琰最後看向她,“守好寨門!在我回來之前,就算天王老子叫門,也給我頂死了!”

葉七娘重重點頭。

“白先生,”李琰的目光掃過背著藥箱的白芷,“有勞。”

白芷默默從藥箱裡取出幾包止血化瘀的藥粉,放在手邊,用行動做出了回答。

目標明確:震懾,非死鬥。五個人,裝備簡陋——李琰腰間的斷刀刀口磨出了一絲冷硬的鋒芒,石頭扛著一根碗口粗、前端削得異常尖銳、長度驚人的硬木長矛,老梁拄著拐杖,另外兩個漢子握著粗糙的削尖木棍。

五人如同下山的猛虎,沿著崎嶇小路疾行。李琰走在最前,步伐沉穩,左肩的舊傷在動作下隱隱作痛,卻壓不住他眼底冰冷的銳利。石頭緊隨其後,扛著那根滴血的長矛,如同移動的鐵塔。老梁雖然腳步蹣跚,但渾濁的眼睛裡也燃起了久違的、屬於老兵的凶光。

黃昏時分,接近張家溝口。遠遠便聽到囂張的喝罵和女人孩子的哭嚎聲。

溝口狹窄處,歪歪扭扭的木柵欄被粗暴地推到一邊。

一個穿著綢布短褂、腆著肚子的三角眼胖子,正唾沫橫飛地指手畫腳,正是崔家莊管事王貴。他身後站著四個膀大腰圓、手持齊眉哨棒的惡仆,滿臉橫肉,眼神凶狠。

張老漢被推搡在地,額頭磕破了皮,淌著血,老淚縱橫地哀求著。其他幾十個張家溝的村民瑟縮在後麵,麵黃肌瘦,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絕望。幾個年輕的姑娘被母親死死護在身後,瑟瑟發抖。

“哭?哭喪呢!”王貴三角眼一瞪,一腳踹在張老漢旁邊的土筐上,把裡麵僅有的幾捧野菜踢得亂飛,“告訴你們!三天!就三天!見不到崔老爺的糧,老子就把這幾個水靈的丫頭片子帶走!抵債!識相的,趕緊砸鍋賣鐵湊糧去!”

惡仆們配合地揮舞著哨棒,發出呼呼的破空聲,獰笑著逼近那幾個嚇得臉色慘白的姑娘。

就在這時,一個平靜得近乎冷漠的聲音,如同寒風刮過,插入了這片混亂:

“管事大人。”

王貴囂張的罵聲戛然而止。他猛地回頭,三角眼眯起,打量著突兀出現在溝口的五人。前麵那個青年,身形算不得特彆魁梧,但站姿如同釘在地上的標槍,一身破舊的麻衣沾滿泥汙血漬,腰間掛著一柄樣式奇特、明顯是製式橫刀改製的斷刀,刀口磨得鋥亮,反射著夕陽冰冷的餘暉。他身後,一個如同鐵塔般的少年扛著根駭人的滴血長矛,矛尖上暗紅的血痂刺眼奪目。旁邊一個枯瘦瘸腿的老頭子,拄著拐杖,渾濁的眼睛看過來時,卻讓王貴心頭莫名一跳。再後麵兩個漢子,雖然衣衫襤褸,但手握削尖的木棍,眼神凶悍,像餓狼。

不是流民!流民沒這種眼神和家夥!

王貴心頭一突,臉上橫肉抖了抖,強行壓下那絲不安,三角眼一翻,嗤笑出聲:“喲嗬!哪座山頭蹦下來的流民頭子?也敢管崔家的事?滾開!彆礙著大爺辦公事!崔家的規矩,天王老子來了也得守!”他揮手示意一個惡仆上前,“給老子趕開!”

那惡仆依言上前,臉上帶著輕蔑,伸手就要推搡站在最前的李琰。

“嗯?!”一聲沉悶如雷的低吼炸響!石頭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腳步震得地麵微顫!

他手中那根沾著暗紅血跡、足有丈長的尖銳木矛,如同一道死亡的陰影,瞬間橫亙在惡仆和李琰之間!矛尖幾乎戳到惡仆的鼻尖!那蠻橫凶煞的氣勢,如同洪荒巨獸撲麵而來!

惡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囂張的表情瞬間凝固,變成驚駭!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

他看著那根滴血的長矛和石頭那雙赤紅凶戾的眼睛,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握著哨棒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氣氛瞬間凝滯!

就在這時,老梁拖著傷腿,不緊不慢地上前半步,擋在李琰側前方,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帶著點老兵油子特有的市儈笑容,對著那被嚇住的惡仆拱了拱手,話裡有話,如同鈍刀子割肉:

“這位兄弟,看著也是行伍裡摔打過的體格?火氣彆這麼大嘛!”他那渾濁的眼睛瞟了瞟王貴,又慢悠悠地補了一句,“咱們山頭裡也有幾個老兄弟,當年也是在刀口上舔過血的,如今腿腳是不大利索了,可拉弓射個天上飛的鳥雀啊,扔石頭砸個地上跑的野物啊,那準頭…嘿,還湊合!”

“行伍?” “刀口舔血?” “拉弓射鳥?” “扔石頭砸野物?”

每個詞都像小錘子,狠狠敲在王貴心頭!他臉色變了又變,驚疑不定的目光死死盯住李琰腰間的斷刀——那絕對是軍中的製式!再看那如同凶神般的扛矛少年,還有這說話陰惻惻的老頭子…這絕不是尋常流寇!是潰兵?還是…某個被打散的軍頭?

王貴背後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他隻是個仗勢欺人的管事,欺負欺負手無寸鐵的窮溝村民還行,真要碰上硬茬子,尤其可能是手上沾過血的潰兵…他掂量著自己帶這四個狗腿子,夠不夠人家塞牙縫?

他臉上的橫肉抽搐著,三角眼在李琰冰冷平靜的臉上、石頭駭人的長矛上、老梁那張看似諂笑實則暗藏鋒芒的老臉上來回逡巡。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村民壓抑的呼吸聲和張老漢低低的啜泣。

最終,王貴猛地一甩袖子,色厲內荏地咆哮起來,聲音卻明顯沒了之前的底氣:

“哼!一群窮酸流寇,裝神弄鬼!爺今天給張家溝個麵子!也給你們個台階下!三天!就三天!”他豎起三根肥胖的手指,狠狠指向李琰和張老漢,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李琰臉上。

“三天後,老子再來!要是見不到崔老爺的開春糧…”他三角眼凶光一閃,惡狠狠地掃過那幾個瑟縮的姑娘,“老子就放火燒了這窮溝!抓人抵債!一個都彆想跑!我們走!”

撂下狠話,王貴不敢再多留片刻,生怕對方暴起發難,急匆匆地轉身,帶著四個同樣心驚膽戰、握著哨棒卻不敢再揮舞的惡仆,灰溜溜地擠出溝口,頭也不回地朝崔家莊方向快步離去,背影透著狼狽。

村民們看著王貴一夥人消失在暮色裡,愣了片刻,隨即爆發出劫後餘生的哭喊和感激。

張老漢掙紮著爬起來,撲到李琰跟前就要磕頭:“恩人!恩公啊!多謝…多謝救命…”

李琰伸手扶住張老漢枯瘦的胳膊,沒讓他跪下去,聲音依舊平靜:“回去吧,關好溝門,這幾天警醒點。”

石頭收起長矛,臉上怒氣未消,甕聲甕氣:“呸!狗仗人勢的東西!”

回山寨的路上,暮色四合,山路崎嶇。壓抑的氣氛並未因崔家惡仆的暫時退卻而散去,反而更加沉重。

老梁拄著拐杖,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李琰身邊,渾濁的眼睛裡滿是揮之不去的憂慮,他壓低聲音,嘶啞道:

“三天…三天頂個屁用!咱寨子裡那點粟種,剛冒綠芽!野菜都快挖光了!上哪去弄糧填崔家那無底洞?”

他喘了口氣,語氣更加沉重,“姓王的今天丟了大臉,以崔家一貫的霸道…這事…怕是沒完!他回去添油加醋一番,下次來的,恐怕就不是這幾個狗腿子了!”

前方的李琰腳步未停,隻有冰冷的夜風灌滿他破爛的衣襟。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聽到他嘶啞的聲音,像兩塊冰冷的鐵片在摩擦,每一個字都透著徹骨的寒意:

“糧?一粒都沒有!”

他右手緩緩按在了腰間那柄磨亮的斷刀刀柄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聲音斬釘截鐵,如同淬火的鋼刃:

“他敢來,就讓他知道,什麼叫‘窮山惡水出叼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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