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降落在西寧曹家堡機場,十月的風已帶著凜冽的寒意。作為省正府重點扶持的文旅項目,axwell 團隊在西寧酒店設立了臨時指揮部。
這裡負責與文旅廳的日常對接,也承擔著接待投資方、協調資源的重任。頭兩天,阮朝陽跟著sailor(王誌)參加了三場政府會議,茶杯裡的八寶茶續了又續,文件上的紅頭公章蓋了又蓋。
第三天清晨,五輛改裝過的越野車碾過結霜的停車場。axwell這次派出的四人專家小組正在裝車——除了文旅策劃師溫小雨,清一色都是男性。算上當地向導和翻譯,十幾人的隊伍裡隻有兩個女孩子。阮朝陽把羽絨服裹緊,看著自己呼出的白霧融入高原清澈的晨光裡。
sailor清點著氧氣罐數量,轉頭對眾人晃了晃車鑰匙:「接下來五小時,咱們從2200米爬到3500米。黑馬河鄉的民宿沒電梯,但有全青海湖最好的犛牛酸奶。」
引擎轟鳴聲中,阮朝陽在後座攤開項目圖紙。天還青得像塊凍透的翡翠。車隊駛過日月山埡口,經幡突然在窗外炸開一片斑斕。阮朝陽貼著車窗,看見羊群從雲影裡漫過草甸,牧人的藏袍被風吹得鼓脹,像一簇跳動的火焰。
"像不像s桌麵?"文旅策劃師溫小雨指著遠處青海湖的藍。車裡爆發笑聲,王誌擰開氧氣罐猛吸一口:"axwell 去年在瑞士拍的宣傳片,還沒這兒一半好看。"
阮朝陽的太陽穴開始突突跳動。海拔表顯示3000米,她發現自己的指甲蓋泛出淡紫色。前排藏藥專家老周正用保溫杯泡紅景天。
車廂裡,大家都有不同程度的高原反應。溫小雨臉色發白,靠在座椅上閉目忍耐,其他人也各自萎靡,或皺眉揉著太陽穴,或低聲呻吟。
她從背包裡摸出一盒巧克力,分給大家。溫小雨接過一塊,咬了一小口,眼睛倏然亮起,“這巧克力……也太好吃了吧?什麼牌子的?”她翻看著包裝紙,眉頭微蹙,“這寫的什麼?英文嗎?怎麼完全看不懂。”
“德文,奧地利的。”她淡淡回答。
“你沒給yanty也帶點手信嗎?”
“我要給所有人帶嗎?”他輕哼一聲,“給你帶就夠麻煩了。”
車窗外,枯黃的草原在凜冽的風中起伏,像一片凝固的海。她望著遠處灰蒙蒙的天際線發呆——原來已經過去三個月了。
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攥住。她低頭,從盒子裡取出一顆榛子味的巧克力,送入口中。在長沙時,她隻覺得它甜得發膩,可此刻,舌尖卻嘗到一絲微苦,一絲澀。
或許是因為……泡沫終於碎了吧。
———
項目地在黑馬河鄉一個藏群民宿點。
民宿老板娘卓瑪在門口煨桑,鬆枝煙混著牛糞火的味道撲麵而來。阮朝陽踉蹌下車,踩到結冰的排水溝險些滑倒——海拔3500米的十月,夜晚來得比上海早三個小時。
"兩人一間,女士優先。"王誌分配鑰匙時聲音發飄,他嘴唇已經烏青。隊伍裡幾個年輕男孩強撐著搬行李,卻把lvh的樣品箱摔在凍土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房間裡,鐵皮爐子燒得發紅,但寒意仍從地縫往上竄。小雨癱在床邊撕開一包高原安:"朝
陽,我心跳快得能聽見回音"話音未落,外麵傳來嘔吐聲——老周栽在走廊裡,藏藥撒了一地。
淩晨三點,阮朝陽在頭痛中驚醒。
爐火早熄了,玻璃上結著冰花。小雨蜷縮在睡袋裡呼吸急促,床頭血氧儀顯示82。她摸黑翻找藥箱,手指碰到林墨臨行塞的應急包——裡麵除了乙酰唑胺,還有張手寫紙條:
「頭痛時按合穀穴,比吃藥管用。——林墨」
次日晨會,團隊潰不成軍。
會議室的酥油燈熏得人頭暈。王誌掛著吊瓶主持,氧氣罐在眾人手裡傳遞如同救贖聖杯。
"藏醫院答應派兩名醫師"老周抱著垃圾桶發言,"但他們要求先做法事"
"我去談。"阮朝陽站起來時眼前發黑,抓住桌沿才沒跪下,"但需要借條藏袍。"
她以為自己已經適應了高原。
直到跟著王誌徒步勘察回來,胃裡突然翻江倒海。嘔吐物混著膽汁濺在凍土上,隨行隊醫遞來的藥片在舌根化開苦味,卻壓不住陣陣眩暈。
她連續吐了幾天。
"緊急會議!十分鐘後zoo上線!大老板參會!"王誌的敲門聲震得鐵皮門發顫。
她抓起氧氣罐深吸幾口,屏幕亮起的瞬間,她怔了怔,黑色襯衫的輪廓刺進視線——程淮舟。
瘦了,嬰兒肥不見了,頭發也短了。
jan的臉緊接著彈出。
王誌彙報完項目進度,jan插話:"大家彙報下狀態。"他的目光釘住她,"朝陽先來。"
她指了指喉嚨搖頭,紫紺的唇色在攝像頭下無所遁形。
"她高反嚴重,吐了幾天,這裡又乾又冷,她喉嚨說不了話,需要時間適應"
王誌話音未落就被jan打斷:"不適應就撤,或者回西寧指揮部,沒必要逞強。"
她用力搖頭。
"nathan,說話!”jan突然厲聲點名,語氣中有怒意。
畫麵裡,程淮舟的攝像頭毫無預兆地關掉。沉默像記悶拳砸在胸腔,她盯著黑下去的方框,又低頭吸了會氧。
“王誌留下,其他人先下線休息。”jan 說。
王誌盯著"僅限負責人留會"的提示,後背滲出冷汗——這個b級項目怎麼突然引來兩位煞神?
尤其nathan ,他好像一向隻做涉外項目的吧?
"王誌,你是公司老將了,西北項目經驗也豐富。"jan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來,帶著罕見的冷峻,"這次項目很特殊,團隊安全必須放在首位。你們現在的隨行隊醫是當地人?太年輕了。公司會再調派一位資深高原醫學專家過去支援。"
王誌不自覺地挺直了背脊,“謝謝jan 關心。”
"另外,"jan的語調突然加重,"算上專家小組和支持團隊,整個隊伍隻有兩位女同事。你們一群大老爺們必須時刻注意分寸——無論是行為還是言語。我不希望看到、聽到任何越界的行為。王誌,我相信你有分寸,但其他人未必。作為項目負責人,這點你要負全責。"
他停頓了一下,會議室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我隻提醒這一次。如果出現任何問題——無論大小——你們整個項目組就白乾。你最好時刻敲打他們。"
"我明白。"王誌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有些發乾。
"程淮舟!"jan突然提高音量,"你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畫麵中,nathan的攝像頭依然黑著,沉默像一堵無形的牆。幾秒鐘的靜默後,jan淡淡道:"我的意思就是nathan的意思。有問題隨時彙報。"
會議結束後,王誌愣在原地。他曾與jan共事過,這位年輕帥氣的e向來以溫和著稱,今天的嚴厲實在反常。而更讓人不安的是nathan的反常沉默——他是出了名的犀利嚴苛,可今天他竟一言不發。
兩位高層突如其來的關注讓王誌如芒在背。他擦了擦額角的冷汗,手指不自覺地敲打著桌麵。
與此同時,阮朝陽剛退出zoo,jabber群裡的消息就炸開了鍋:
[同事一]:這項目不是誌哥負責的嗎?怎麼突然驚動兩位大佬?
[同事二]:那就是傳說中的nathan啊!入職這麼久第一次見到真人
王誌發的勘察視頻畫麵中,一群高大的男性身影間,阮朝陽嬌小的身形格外醒目。她一手拿著氧氣罐,一手記錄著筆記,在並不陡峭的斜坡上卻意外踉蹌了一下。摔倒後她立刻爬起來,對著旁邊的人擺手微笑,示意自己沒事。
而在上海某棟高層的辦公室裡,一雙修長的手指反複點開這段視頻。明明視頻的重點是站在隊伍最前方講解勘察情況的王誌,可這人的目光卻始終追隨著人群中那個搖搖晃晃的瘦小身影。屏幕的冷光映出一張輪廓分明的側臉,眼神晦暗不明。